第4章 摸着前辈大佬的头过河
中午十二点半发船,商州到省城三百公里得经停几个县的十几个大小码头,近一天时间。
大多数人其实都是短途上下,不断人来人往。
午夜停靠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机器轰鸣下倚靠着昏昏入睡。
有人走动都懒得搭理那种。
让卫东也差不多,但突如其来的舟车劳顿之苦,还是让这个老保安跟学生娃都腰酸背痛很不习惯。
所以坐在那睡得半梦半醒。
有人刚碰他的背篓就立刻睁开眼。
1983年为什么会有严打,因为据说有些地方的车匪路霸已经猖獗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但这条商州到省城的船运还是不至于。
大江大河干了坏事儿也没法跑啊。
当然小偷小摸必定少不了。
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正从他背篓糠壳里扒拉出俩鸡蛋。
十九岁的少年一定会怒从心起。
六十岁的保安却肯定想着不要因小失大,因为他真用了四十年来证明强出头的后果。
只笑笑做个遮掩捂蛋的调侃表情。
这本来就是他带几十个鸡蛋的用处,当成孝敬各路小鬼的零碎好处,掩藏底下值钱的腊肉。
自然有种大气揶揄的气质。
本来还想耍狠再拿几枚的二流子,反而讪讪起身,示意我只拿了两个啊。
让卫东不屑的哈哈笑两声,本来是调侃撵人懒得计较,却无意中惊醒了周围的人,也让另外几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都看向这边。
他知道这些出来捞偏门的狗东西都揣着家伙,立马悄悄深吸口气,真闹将起来他就要先下手为强!
大多数人都胆小怕事,只顾自己那点利益,哪怕看见眼前场景也只默默的悄然搂紧自己东西不吭声。
但也让容纳了数百人的船舱里到处都睁开了眼看这些鼠辈。
场面有点凝固沉默。
甚至有个正对着妖里妖气偷摸抓揉的流氓,都被这么多人看着定在那。
让卫东根本没注意,只观察眼前贼子,谁知吸的这口气……哎哟哟,肚子疼!
……咘……
晚上他就吃了个剩下的冷红薯充饥,白芯的那种,吃过的人一定知道这种比红的捱饿,但肠胃容易胀气。
真是不偏不倚心想事来,浑身悄悄一紧绷就把屁崩出来了。
而且是细密悠长,还接连不断的那种不太响亮的闷焉儿。
俗话说得好,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立刻把周围紧靠的人,撵得慌忙起身:“哎哟,你这小子吃了胡豆还是红苕,滂臭!”
“同志们吃了豌豆胡豆,还是不要在公共场所放毒气嘛!”
“这啷个遭得住,赶紧开船,开船吹风……”
整个船舱居然顺势鲜活热闹喧哗起来。
“我的老天爷!我包包头的二十块钱不见了,政府要给我做主啊!”
“我的粮票,我妈给我的三十块钱也不见了!哇啊……”
“怕是有贼娃子哦……”
“不准跑!不准开船,钱不拿出来谁也不准走!”
人多势众那胆气自然也就上升。
躲在人堆里还能怂恿吵骂,点名标记:“就那边那个小个子,他拿的,我看见了!”
“还有那个长头发也是他们一伙儿的!”
“水手!水手我们要报案!”
“趸船上有工安,工安!我们有人遭偷钱了!”
乡下人掉了钱跟要命一样。
一个人可能不敢闹,现在这么多声音立刻抓了扁担发狠挤上去。
聚众闹腾起来的老实人,其实很有战斗力。
四五个小毛贼只能掏出赃款狼狈逃窜。
还被搜身了。
于是本来应该死气沉沉的后半夜,船舱里居然荡漾着欢乐的气氛。
到处都在吹嘘自己刚才多勇猛。
却没人注意到那打屁小伙儿的启动作用,还把笑呵呵看戏的让卫东挤到下风口去了。
显然他要是再打连环屁,大家的幸福时光都要打折扣。
但第二天午后终于抵达省城码头,让卫东顺着跳板走下船时,看见那个穿着红衬衫大翻领的妖里妖气,却踩着高跟鞋若无其事站在平口船头边。
在灰蒙蒙的城市背景衬托下,确实有几分娇艳醒目。
好多目光都垂涎欲滴。
老保安见多了这种货色,扭头皱眉擦身而过时,那女人却很自然的扶住他背篓,前后走上两脚宽的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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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走过七八米宽的水面过程中,让卫东听见对方低声说了句谢谢。
让卫东莫名其妙,因为我打了个又臭又长的屁吗?
所以他根本就没回头搭理,走上岸顺乱糟糟的河滩往码头上面去。
商州也是这种水陆码头,没什么市郊的概念,码头下船、爬坡上坎就进到城市中心。
迎面而来的嘈杂、繁忙,可以把任何一个乡下人瞬间击倒!
但让卫东晃了两下站住了。
商州四十年后比这喧闹上百倍!
尤其是隔壁小学上下学接娃的时候,保安们能被闹到脑仁儿痛。
只是现在他居然有点怀念小舅……
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四十年前是怎么找到瓜子批发点的呢?
让卫东猛然发现自己把这段算落了,他不知道去哪里卖老腊肉!
沿街叫卖肯定危险,分分钟被割尾巴。
哪怕知道这种所谓的投机倒把罪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历史尽头,尤其记得他被放出来的时候老警察都说他这事儿都不是事了。
但在市里知道的政策改变,县里,乡里可能要过一两年才清楚,真改起来没准儿还要好几年。
这是税务大院里也经常头痛的事情。
所以自己上回是从省城倒卖东西到乡间赶圩结果被抓,那个万元户也是从山里收了腊肉到县里卖被抓过。
现在索性反过来跳到省城,风险反而小了很多吧?
总之不敢以身试法。
可顺着大马路走了一里多,街边都满是各种店铺,卖棉被床单、席子花衣裳。
却基本都锁着门?!
又没个手表手机看时间,这会儿午休都不开门吗。
六月底已经是炎热的夏季,明晃晃的太阳晒得让卫东又渴又饿,有点晕眩的感觉了。
全靠提心吊胆在支撑,本能的朝着更热闹方向走。
忽然对面看见俩白色警服走过来!
哪怕过了四十年,让卫东依旧对这身衣服有条件反射,想站起来立正喊政府好!
妥妥的被打击过落后分子。
因为哪怕不是卖东西,只要没工作单位的乡下人流窜到城里谋生,都叫盲流。
能立刻遣送回原籍,至于这些腊肉鸡蛋就肯定收缴了。
这时候让卫东多少有点后悔,还是该带个帮手,或者先探探路找好买家,起码小舅也知道瓜子批发点周围有个市场吧。
所以佯做镇定的投机倒把分子跟两位警察擦身而过后,简直有点寸步难行。
又累又饿的感觉几十斤背篓都重了许多。
还是先找个路边梯坎放下重物,扯下头巾擦擦汗看清楚该去哪,别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
恰恰就是背篓放地上歇了这么下,有人经过,瞥见糠壳间露出来的蛋壳:“鸡蛋还是鸭蛋?怎么卖的?”
让卫东心头一动,在门卫室还是见得多:“乡下山里吃虫子长大的土鸡蛋,五分钱一个。”
壮着胆子叫价。
结果这大妈毫不犹豫的伸手拿了个对阳光照照:“行,数二十个给我吧。”
摸出一块钱付账,然后问题来了,人家怎么带走呢?
小丑抛球那样抛着圈儿回去吗?
这年头可没随处可见的塑料袋儿,哪怕用旧报纸折个袋儿也行啊。
人家大妈明显是下班,也没提菜篮子。
还好难不住农村娃:“您住得远吗,我给您送过去。”
就当是外卖跑腿。
关键是背起来走着能聊几句:“我从乡下来卖点东西,您知道哪里更方便集中卖腊肉这类农产品吗?”
光这语言态度,就不像个农民。
大妈多看他两眼:“啥腊肉,多少钱一斤?”
又踮脚去看背篓。
让卫东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只卖给哪户居民。
他是想找个长期固定的销路:“商州下面山里的青杠木、松柏枝熏烤老腊肉,绝对的绿色无污染的山里土特产,和菜市场那种厂里做的腊肉完全不同,您看值多少钱?”
大妈顺着他侧歪的背篓拨开点糠壳,才发现腊肉:“哦哟,看起来还可以,是真的山里腊肉!”
然后豪爽的拍板:“买了,我们厂子里喊一声,各家随便就把你这点买了!”
让卫东还是低估了政策固然是限制住农民进城,也压抑了城里人旺盛的消费力。
他这背的全都是稀缺品。
前辈大佬的点子简直是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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