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苏木屿,断绝一切历史,没有过往,也不会告知别人她的过去,不被提起,不被回忆,不是遗忘,而是放在那里自行腐烂。
她重新开始生活,在新生身上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稚嫩迷茫,思想极端,欣欣向荣,怀揣着希望与难以化解的过往,驻足不前,没有方向。情绪像一团火,热烈得熊熊燃烧,消耗自己。
人就像一座桥梁,理想精神与世俗世界间的桥梁,只能在两者之间徘徊,或者偏向某一侧。不是在两者之间只能取其一的,灵魂的多重复杂性,不是简单二元对立那么简单,非黑即白不知真理,只会走向邪魔外道。邪魔外道会带来损伤,会走向歧途。
扩展自己包容,容得下二元,容得下矛盾对立,然后容得下多元。人的矛盾无法简化,无法统一,这是注定失败的努力尝试。走向解脱,走向终点,是将整个多元宇宙嵌入灵魂,扩大认知,包容才能达到自我和解。
追求极致真理,纯粹精神的人难免在世俗世界饱受痛苦,处处煎熬,处处受挫。将精神自我投身到世俗世界,哪怕奉献微小,忠于自我的本性,也不要害怕走上孤独的窄路。
九月份的定远依旧炎热,新生在烈日下军训,皮肤被晒得黝黑,穿着一样的迷彩服,有些人雌雄难辨。
同学都很羡慕木屿她不用再军训,她在休学之前已经把部分课程完结,这个学期她会比别人轻松很多,她的脚步都轻快了,有更多时间做自己,并且经历过失败的尝试,她没有迷茫,面对选择没有犹豫,在二元对立的选择上没有纠结。
面对老师们描绘的美好蓝图嗤之以鼻,那条已经被规划好的路,绝不是大多数人能够得到的结果,只有少数学习优秀的三四个同学能够成为这样的代表。
面临的选择太多,而人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晰,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能够做什么,于是有了指引蜂拥而上,然后噼里啪啦地掉队,成为他人的分母,为此做出牺牲。
把对孩子的教育形容为修建树的枝叉,自认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这种按照园丁意愿修建出来的树千篇一律,而歪脖子树在因缘巧合的时机下救了某个对生活失去兴趣的轻生者,这难道不是对各自命运的新生和善待,生命多样性的包容才能换来更多的意外和惊喜。原始森林高大繁盛,各自养育着不同的生命。
木屿在新的环境里没有刻意与他人疏离,也没有刻意地与之迎合,而是保持在一个礼貌的范围相敬如宾,由于她比同学都要大,装扮老成,没有任何青涩的痕迹,核心逐渐稳重,因此周围人都对她比较尊敬。
依然在吃精神类药物,依然弥漫着不真实感,但是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就让它就那样存在,已经放弃在人世间寻找情爱幻觉。
清醒的失眠,熬过黑夜等待天亮,平静无波微微泛蓝的天空,清冷湿润的空气,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若一夜好眠醒来看到这样一个世界该多么令人留恋,但她此刻眼睛干涩,心脏和血液都在极力支撑这个肉身。
她在抑郁和亢奋中循环,一段时间里她精力旺盛,凌晨四点醒来,一天的心情都十分愉悦,与人的交往亲切自然,生机勃勃一天下来做很多事;一段时间需要十三个小时的睡眠,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情绪低落,把自己隔绝,无数的回忆涌上脑海,不可自制的哭泣,对家人愧疚,对自己的任性妄为后悔,不堪的难以示人的罪恶感如同海浪一样,一浪接着一浪没有止息。
她记录自己的心情,试图从中找到周期,找到规律,就像一场不定期的感冒,她知道会康复,会有结束,只让它自行消失,改头换面,继续校园生活。
她几乎很少去上课,同学甚至都不认识她,只知道班里有个学姐。突然去上课,周围人齐齐看向她,她尴尬地笑笑,然后就有男生小声问她,你怎么来上课了?
年少时,需要学业成就,成为家人的骄傲,别人的榜样,是别人口中“人家的孩子”,情绪旺盛,怨恨,愤怒,仇视,同时打压自己,如今她看不见这些有何意义。有些人是从始至终从未有过执着欲望,有些人执着之后有了放手,有些人靠蚕食虚幻试图饱足。
一边消耗着健康,熬夜,用眼过度,呼吸工业污染的空气,忙碌谋生,目的是获取未来的幸福和健康,一边用挣来的钱买化学药剂,买保健品,买保险,获得更好的医疗保障。多么滑稽的本末倒置。
旁人只看见她的漫不经心,淡泊自适,却不知道她曾经的欲望比谁都强烈,目标达不到,一项一项待办事项完不成就会焦虑,挑战极限,不给自己一丝一毫喘息的时间,忙碌只能带来心灵的慰藉,却没有任何实质的增长,如同在原地奋力奔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任何增进。对自己都没有仁慈与怜悯,对他人更加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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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新闻,不关心周围的人和事,很少看当代书籍,在图书馆借阅外国古典小说,西方哲学史,古代文化书籍,宗教概论,她始终认为现代人不说实话,不说对人有益的话,没有真理,也没有信仰。不听一切流行音乐,因此到了歌厅只有心烦意乱,从不参加此类聚会。只听轻音乐,笛箫,二胡,古筝等等民族乐器都极为动听,西方最喜欢钢琴,灵活轻盈,具有灵性。
从寝室窗台向外看去,地面落满金灿灿的落叶,有年代的老校区,古树层层叠叠,一团团的枝叶好像一片一片云海,下着小雨的傍晚,远处的高楼和灯光隐秘在雨雾中,空气干净湿润,起飞的鸟儿走走停停,好奇的野猫小心翼翼向草丛中伸爪子,不知何时,她爆发了对大自然的审美和向往,这是工业化世界留有的一丝温情。
凌晨不到五点醒来再无法深度睡去,可能因为药量减得太快,还无法保证睡眠的质量,迷迷糊糊中很快感受到有人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听见翻东西的声音,并且过段时间就会接近她。所有感官比清醒时都要深刻清晰,甚至无法判断是否睁着眼睛,她感受不到危险,却对此很恐惧。只要一闭上眼睛试图沉睡就会反反复复出现,幻觉使睡眠更加困难。
她将此事说给心理老师,这是她唯一能够倾诉的人。
要么活在游戏里,要么活在网络里,要么活在虚假忙碌里,很少有人活在现世的容器里。
她在日记中写道:
我们这一生会爱很多人,但总有那么一个再也不可能的人忘不掉,给过温暖,照亮过生活,彼此欣赏,相爱过,也狠狠伤害过。如果有可能愿意为了短暂的花好月圆做出牺牲,烟花那么美,短暂而易逝,用手去抓,渴望占有却很危险,美好出自幻想,我已然认清。整整两年的服药,终于让我能够不再回忆你的背影,我的记忆在退化,在自行消解,甚至不确定过去的发生是否真实存在。再看日记,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
清晨五点半木屿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雌雄难辨的人出现在距她三四米远的位置,一身白色薄雾笼罩,极瘦却将近一米八,有着男性的短发,刘海隐约挡着眼睛。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木屿不认识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却知道自己爱他。
他是一个变性人,出生时是女儿身,之后变性想成为男人。木屿摸着他,疑惑怎么会有这样的高科技。他的脸色苍白,总是闭着眼睛虚弱地低着头,手臂搭在木屿的身上,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在白茫茫,空无一物,天地不分没有尽头的空间。
木屿要救他:“人死后应该去哪里?”他需要去他该去的地方,否则会永远消失。他似乎明白木屿的意思,只是沉默不说话。
木屿的梦醒了,这个人容貌清晰,是现实里从未见过的人。白薇说:“你看你经历这么多,在软件上遇到那么多人,但从未在男性身上获得满足,说不定你喜欢女性,你产生过这种想法吗?”
临近期末,木屿饱受睡眠障碍的困扰,夜里猛烈恐怖地尖叫,频率变得越来越高,室友害怕地睡不着,其中一位邀请木屿出门逛街,她感到突兀意外,但还是应允了。
中途女同学凑近问她:“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没有呀。我感觉挺平静。”
“我看你平时就自己,你可以跟她们多说说话。”木屿沉默她又说,“你晚上睡觉时叫喊,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白天一直头疼,基本都不做梦。”
“一开始,我们以为你是做噩梦了,也没在意,可是你连续三天都这样。叫声恐怖,我晚上睡不好,白天就犯困。”
室友们对她突然很友好,她不自在,感到奇怪,现在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她感知不到自己的压力,紧张与攻击性,这些都在服药之后的睡眠里全部宣泄,她从不知道自己恐怖的一面,白天浑身虚弱,持续头疼,注意力涣散,就算在努力将生活拉回轨道,但就像这个城市一样似乎被诅咒,一直阴雨连绵,地面泥泞,没有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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