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谁都会死的
天气逐渐寒冷,一夜之间大雪覆盖整个城市,天气微亮,点燃一盏酥油灯,在朦胧淡蓝色的光线下,一霎那,一霎那的生灭。木屿裹着棉袄亦步亦趋地走在大街上,空气清新冷冽。远方来的朋友坚持要在这个非必要不出门的日子要跟她聚聚。
这家僻静小酒馆,播放浓情舒缓的音乐,吉他手闭着眼睛沉醉弹唱,周围路过男男女女,打扮精致,散发出浓烈辛辣的香水味道。故依戴着金属耳骨夹,齐肩短发,穿着黑色夹克,收口运动裤,双手插兜出现在门口,看见木屿,咧着明媚的笑容对她远远地挥手示意,她的笑容具有极强的感染力。木屿的朋友不多,私下也不怎么联系,天涯海角各自过着生活。她们一见面就有很多话想要说,也不知道这些平平淡淡的故事从哪里来的,在交流中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钻出来。
故依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再不跑她怕死在家里。
小的时候她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些称为鬼或者灵魂的东西,她对此并不害怕也从未被对方伤害。童言无忌虽无人相信,但她确信不是幻觉并且记忆清晰。有一段时间与小朋友游戏猜拳,只要她从对方的双眼中判断及时,就从未输过,小孩子身上带着大人没有的灵性。每个人携带独一无二的珍宝来到这个世界,却向外寻求,迷茫浑噩中消耗自带的宝藏。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注意灵性的培养,需要很多心力。
现在这个社会需要抵抗的诱惑更加多,到处都是诱惑人心的营销,深入人性的洗脑,更迭迅速,吸引眼球的新鲜事物,在科技发达,服务便捷,物产丰富的同时生活成本没有一点下降,甚至不与时俱进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的满足都会受到障碍。
故依的父母虽然住在一起,却各过各的生活,母亲在卫生所工作,时常上夜班工作时间不固定,父亲在学校工作也时常在外应酬喝酒。家里没有一丝烟火气,无人做饭,没人打理,厨房洗碗池总是堆满碗筷,地面斑驳,污渍渣滓无人清扫,或者很久才打扫一次。没有家庭聚会,氛围冷漠,毫不关心。小城里都是住了几十年的邻居,八卦信息在茶余饭后口口相传,上大学之后她很少回家,真实原因自然是不为人道的,宣称在参加培训比赛,并能自己挣钱,形象全靠父母塑造与猜测幻想。
以前她认为每个家庭都是这样的,直到走出去,在朋友家作客,在男朋友家同他的父母生活,回头望去,原来她的家庭是个例外,是特殊的。如此畸形。原来家是可以温馨,真心实意,为对方着想,互相体贴。爱可以清楚地显现。而不是靠着一种来自对血缘的信仰,无论对方如何对待,即使感受不到轻松愉悦,甚至只有委屈压抑小心翼翼,也靠着信仰,相信对方是爱自己。原来爱可以不靠寻找,猜测,判断辨别,就可以随处显现在家里每一个角落。
小时家里没人,也没有给她钥匙,就坐在家门口等着他们回来,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那时候没有任何工具能够帮助消磨时光,不像现在手机便利,网络上五花八门的娱乐可供消遣。
木屿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她,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头的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单元门口,怜悯和好奇让她们成为了朋友。
过去的孩子,童年大概是自由奔放,朝气蓬勃的,不像现在还不会说话,就开始接触电子产品,家长为了轻松带娃,用电子产品代替亲自陪伴。年轻时身体有活力,强壮结实,心思纯粹明亮,但是容易被不良习气沾染,意志软弱容易被诱惑堕落。
放学到家先快速吃个饭,就能轻车熟路召集一群年纪相差无几的伙伴,伴随着落日余晖追逐嬉戏。他们是这片土地的老大,虽然前前后后直径不过两百米的安全范围,但是楼前的小卖部,一到晚上就热火朝天的火锅店,还有中老年平价美发店,路过的叔叔阿姨全都知道谁是谁家的孩子。
故依放寒假,本想回家呆个几天应付一下母亲,可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给她介绍当地的异性,试图通过婚姻把她拴在身边,有人照顾养老。尽管她大学还没毕业并且已经有了稳定的男友,男友家在陌生的中部平原比从小生活了二十年的北方更有家的感觉,亲切舒服,似曾相识,如同此地才是故乡。
扁桃体发炎并且发烧,母亲不带她去看医生,各种土方轮着在她身上试验,这是她从小就经历过的,去医院一听各种检查就马上回家,尽管他们从不缺钱。父亲居然还要带她去吃火锅,她说吃不了,就阴阳怪气地讽刺她。病情缓和了一点,打上包裹就从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中逃了出来。
故依说,他们把互相伤害发挥得淋漓尽致,面对摇头晃脑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无力反击,这种话我是万万学不来也说不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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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屿推开挂着防风被的大门,寒风一下子吹醒了醉意。随着年纪增长,代谢开始变慢,偶尔素食,食物戒断,不是为了某种信仰,而是身体承担不了负担,高热量的食物,在年轻的时候可能没有在意过,特意区分,但是当身体变得沉重,发出警告,古人的智慧是有其道理的。
一生几十载,如今才过去三分之一健康就开始走下坡,可见这一生有多少下坡还要走,年轻时从未觉得肉身如此脆弱,需要小心呵护,不管经历什么只要吃顿好的,睡一觉,又能满血复活。
外公去世三年,在外漂泊的她从未感到他的远去,似乎一直在身边徘徊。外公的和蔼,学识渊博,与世无争甚至到了懦弱的程度对木屿影响很大。
午后电视机里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阳光映照出绿植的阴影在地面上缓慢移动,他呵护的花花草草在他去世之后被外婆照料,这些生机勃勃的生命延续着信念,抵抗相思之苦。
外公的生活规律,在每天最后一个节目的结束曲响起时,准时关上电视睡觉。这曲调一直伴随木屿的成长,声音一响说明到了晚上十点,全家都该休息。
过去没有人熬夜,深度的黑暗,月亮能与星星并存,照亮整个农村,现在的路灯换得越来越亮,甚至能照亮低楼层的室内,老人家的睡眠因此受到影响。
她在卧室里学习,写作业,门外的新闻宣告着一种井然有序,自律节制,一本正经的生活方式和价值信条,这是从根源生发出来的。
她从来没想到外公会是第一个离开的人,他的身体那么健康,但是后期也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外公与外婆一辈子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婆控制欲极强,言辞粗俗,总是大喊大叫,掌握着财政大权,外公是一个懦弱隐忍,从不发脾气,读书写字,具备传统文化的知识分子。外婆跟谁都会争吵,出口污秽,骂人低俗难听,木屿,舅舅,母亲全受其影响,外公总是沉默或者一笑了之。
木屿从不理解为何家庭会这样乌烟瘴气,难道人不配松弛,不配幸福吗,一点点的欢乐立马被浇一盆冷水浇下来,所有小事都会找到毛病被放大变成一个问题。外公去世之后,她知道,这就是他们的婚姻,这是他们的家,人有自己的软弱。不爱说话的人内心有一座后花园,里面四季轮回,花开花谢。
一个人若死了心,意识消沉,别人再怎么搀扶都徒劳无功。对生没有任何执着和留恋,四肢罢工,内脏血管运行不畅,生活起居受到障碍,或许人最难接受的是羞耻。他也许怕没有价值成为拖累,怕他的离开从此没有退休金提供家庭支出,为子女留下更多,外婆身体不好,进口药物价格昂贵,除了依靠家人没有收入来源,男主外女主内是过去家庭的传统模式。
他以一种向生而死的方式离开,摄入大量的止痛药,卧床不起,不言语,主动疏离晚辈,常常默默隐藏在被子里。种种行为都好像在治愈,在减轻痛苦,而结果是加速死亡,他或许太痛苦了,疾病让人难以维持尊严,走在悬崖峭壁,随时随地都可能告终。
木屿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感到震惊,拒绝接受,反复确认,她也是第一次面对赤裸裸的死亡,从未觉得死会离得那么的近,这与在新闻中了解各种各样的不幸截然不同,生命突然叫停,她没有经验,束手无策,对这本该必然发生的事情,竟然毫无准备,情绪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如同没有浆没有帆的船。这是外公给她上的最后一课,叫作“无常”。
书柜上依然有很多旧书,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个人物品的气息也会逐渐失去味道,人已经不在,什么都带不走,生前再珍贵的物件也无法跟随死亡而去。人的一生走过,留下唯有精气能够长久。
通常我们知道很多常识,可从未真正接受并应用在日常言行中。如果我们知道人是会死的,那为什么在有限的时间里彼此怨恨,争斗,冷战,赌气,浪费良辰美景,虚掷光阴,用来日方长作为借口忽视感情连结。
不可忽视父母亲的正在老去,滋生白发,皱纹堆叠如起伏山脉,陪伴的日子并不长久,由此对照自己的生命同样在逝去,而这种感受由小孩到上大学是没有的,那个阶段人们称为“成长”,如同看见一朵花骨朵开放盛开,心中满是喜悦,忘记会凋谢,那时没有想过死亡,那时所有人关心的都是“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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