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道,身家性命在意动
“一,一,一……”
旁边孩童还在胯下重复数着,墨奈面上还在坚持,其实早动心了。
八个老婆,这辈子怎样都值了吧,到老了,再逗逗蠢孙子,何苦在修真界打生打死。
师父筹备建宗一时数年,拖了又拖,任谁都看出这路不太好走,建宗难,建宗之后又能如何呢?靠几个练气修士在修真界打拼?
刚认识洪九指时,这老头就说“你太窝囊了,很容易劝退想做客卿的道友”,如今看,并非托词,是真嫌弃。
“你说我怎么走?哈?一大把年纪还跑去新地,美娇娘不要了?这孙子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一样能逗啊。”墨奈的神情洪九指看在眼里,教育完这个孙子,又对那孙子说,“切……后面玩切,你能数出别的数儿,爷爷拿剪子给你铰喽。”
童子蹬着肥腿离开,临了还冲墨奈做了个鬼脸,“二!”
后堂又一阵莺声呖呖。
墨奈只当听不见:“老爷子诶,您齐人之福也享过了,花几年带带我们这群后生,保不齐就为您家后世博了个头彩呢?”
“头彩?”洪九指似有意动。
墨奈抓紧再问:“对呀,修真者活成凡人模样,眼睛一闭,这辈子过去了,还有什么意思,如今您是一个门派的全部未来,不去新地扬名立万,窝在这里当个小富家翁有啥意思?”
“你说的倒是轻巧,修真之险,既在修为,也在人心。去给人杀人夺宝吗?你留在大仙坊,老夫教你两手,只要不鬼迷心窍,好混,好玩。”
“请容小修想想。”
“你随便想。”洪九指搂着最小的娇妻,自顾自走入内堂,墨奈在他身后嫌弃的白了一眼。
他心道:“多少岁的人了,还玩风流倜傥那一套?呸!真是做作。”
师父还活着的时候说过,想不明白的事,想再久也想不明白,乞求、抖狠、哭诉、义愤填膺的法子早在洪九指这里用了个精光,而况他说得如此有道理,再劝下去自己怕真会留下来。
在黑黢黢的内堂,假惺惺思索到天黑,墨奈叹口气,灰溜溜走了出去,是心中一阵没来由的酸楚,有什么话不吐不快,回头看看洪九指家的院落,灯火下,那些金黄的麦穗轻轻摇摆,瞬间又失了感觉,生生憋了回去。
失魂落魄地穿过养老散修的庄园群落,浑浑噩噩行了一阵,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南蟾河边,身旁就是夜色中的画舫。
不远处的河边,一个黑影,使了【凌空虚渡】的法门,稳稳飞到船上,迎来花枝招展的笑声与欢呼。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这儿是怎样的龙潭虎穴!”他摇着扇子,也是【凌空虚渡】,一脚踏入位置较为偏远、行事低调的丽春舫。
原本以为是艘游大船,进到内地才知道自己错远了,前堂的桌椅全用的天然树石,假山、花木点缀在雕梁玉砌的华堂之间,一首《相思五更调》的小曲儿响起。
“桃花啊开春风吹又来,大树根摇摆哎哟,猜呀一猜……”
也是好笑,装潢高雅的殿堂,唱的偏是寻常勾栏处的野曲,或许清心寡欲的修士,读多了黄庭、正玄,就需要这种直接勾弄人的色词儿吧。
一个风韵嫲嫲甩着手帕过来,如遇上了姘头:“仙师……您才来。”
“嗯。”
墨奈不太懂画舫的切口话术,只好多摇扇子少开口,随着嫲嫲走到了西厢房,坐定了才大大方方问的问:“白瞳可在?”
赌嫖,如同剑来,都是一路的,花魁、头牌的名字么,他这三年还是听了几耳朵的。
“真不巧呵,前脚才被仙师请去游河了。”风韵嫲嫲十分惋惜。
知道的名字多,就并不着急,问三悠妹妹的下落,仍是不在,再问两个,安斋嫁人、泽南抱恙,他终于忍不住了:“你就说你家开不开张吧。”
“哈哈……仙师莫急,主要这时辰有些早,您先喝茶,我去看看……”
风韵嫲嫲退出来,合上门,走到院子外,对一旁的男人说:“雏儿。”
真姘头说一句:“明白了。”
若说赌客对悄悄摸入赌场的修士还有三分敬畏,在画舫就得反过来说。
修士嘛,要什么女子找不到?既愿意上画舫,多少是修真之路折堕,找着贱犯,给他伺候得太好,反而有损道爷的道心,所以必须多给三分颜色。
西厢房的门再打开,一个肤色雪白的小个子女孩,满目的眼泪,大眼睛看一眼墨奈,就贴着墙边瑟瑟发抖。
风韵嫲嫲一指戳在姑娘额头上:“哼!还跟老娘拗?妈妈给你找的这仙师,是顶好说话的,哪儿就能委屈你了?”
女孩子呜呜呜低声哭,墨奈赶紧拦住,塞了一锭金元宝到嫲嫲怀里,再拿出仙师风范,把这泼妇推出门外。
“我眼中之缘,妈妈你就少闭嘴吧。”
合上门,落个小小禁制,再抛两枚萤石到墙上,发现太亮,又不够粉,很尴尬的收回储物袋,再掏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温养玉佩送上,最后才和声安慰女孩。
“怎么了?有什么事和我说吧,我也是心烦,来这里找人说说话的,你放宽心,我不会怎么样你。”
“呜呜呜,有仙师这句话,妾身也就放心了,小女子年方十八,正青春被……”
和这位名叫松一香的女孩聊了聊心里话,把对方凄凉的身世搞得清清楚楚,官宦之后,发到了教坊学艺,刚刚被画舫买回来,其中心酸细节,什么找不到客卿,什么大道无途,都没有松一香妹妹人生惨痛。
说是二人互说衷肠一整夜,主要是墨奈安慰松一香,一辈子从未这样夸过一个人的,都快把修行功法里筑基之后的妙处背给她听了。
一整夜,别说搂搂抱抱,就是松一香的手指头,他也没摸一下,但墨奈自认是没有白来的,起码知道大道和红尘,都有伤心人啊。
“墨仙师……你是个好人,像我哥哥呢。”
一夜倾述,喝了三壶灵米酒、不值钱的绿色灵植做配的八盘菜,花了墨奈六十块一阶灵石。
“墨郎,我还有许多话未和你说呀,只是现在身子乏了,睡一时,起来还要学曲弹唱,妈妈欺负你我是新来的,会狠了命的折腾,你要小心。”
听了这暖心窝子的道别话,墨奈依依不舍出了画舫,天已亮了。
冷风一吹,鼻息间闻不到女孩如初春樱花的体香,墨奈就明白自己被当做了传说中的大情痴子、小冤种儿,这松一香,怕是专门应付墨奈这种修士,倒不是真骗,只要他持续来个十次八次,一切都会有、也什么都能发生。
只是贵些罢了。
想发作?且不说松一香一介凡人他没办法动手,就算他要恶向胆边生,也挡不住巡视的两个练气老修的联手一击吧。
“哈!”墨奈哂然一笑,“这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迈着春宵苦短的步子走一走,和两位师弟交涉的腹稿也打得差不多了:
“三师弟,猜猜我们的新客卿是谁?”
“老四你说,我做客卿是不是很合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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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难受的冰不是客卿职位,自己道心羸弱,在红尘和大道之间摇摆的难以抉择才是。
失魂落魄间,有意无意接近了师徒四人落脚的码头。
三年前,夕光晚照,才下船的大伙儿满是愉悦,重伤的师父神采奕奕:“往后会有家的。”
“师父是家。”三师弟最会拍马屁,说得师父哈哈大笑。
如今水波依旧,家被偷了。
想到自己卡在练气期五层好些年,后面得一直数到练气十层,才是筑基、金丹、元婴、化神……
每个门槛,每级阶梯,对于杂灵根乱本命的修士来说,都极难的,墨奈今年三十有二,正是修士在凡世娶妻纳妾的好年纪,有洪九指帮衬,多挣灵石,多生子嗣,再出个修仙苗子,是不敢想的好辰光。
墨奈痴痴想着,走入一片突兀的淡青色石林,有传言说是此界拼接而来,所以地貌之间的转换完全不讲道理。
前头站了几名修士,仰着头望向天空,有警觉心高的一个散修,扭头发现墨奈,就一直盯着他看。
同阶修士对视,自然不可能有威压,全靠眼神压制:快滚。
其实这里已是大仙坊的禁飞范围,对面修士再凶也不敢动手,但墨奈一直退,最后退到了河边,那修士才转回头,继续和同伴看天上热闹。
墨奈半蹲在水里,再抬起头:空中,隐隐两个人影,远远站着。
能浮空这么久的,起码金丹修士,敢在禁空禁斗的仙坊对峙,修为没有跟脚重要,大宗大族的高阶修士,破禁算什么,只要不过分,大家都装没看到,所谓香火,宗门越大,体现得越明显。
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墨奈摸出个苹果,狠狠啃一口,轻问:打啊,还愣着干嘛?
仿佛听见他的命令,那个黑点已在空中化作一股黑色浪潮,气势汹汹朝着另一个黑点卷去。
也看不见另一个修士施法,就空中凭空多了一个红点,逐渐旋转、变大,成为火红的盾状,迎着水浪推了出去。
那红盾旋出时,墨奈莫名感到一阵悸动、紧张,其中的威慑怕是再站近一点就得跪下。
红、黑两色碰撞的激烈,水浪即刻消泯的迅速,一攻一防,瞬息完成,碰撞处并无水汽逸散,两个黑点还是那般距离。
几乎是同时,那一小块天空震荡出波纹光幕,将一丝大道真意,向着四周层层荡开,既是徐徐铺展,也是瞬间降临。
墨奈遭遇了生平第一次的腿脚发软,并感到生命有很大危险,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世间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手中红苹果,掉在河水里起起伏伏,慢慢飘远。
他瞪大双眼:“这……是元婴?是大道真意?”
“轰!”巨响接踵而来,如同九天上有雷劫诞生。
一瞬间,他把这辈子的事想了一遍。
想他孩童时,刚能引动灵气,师父举高高,嘴里念叨,吾有此子,宗门大兴啊。
顺利踏入修行门槛后,不过是引动气机让酒盅稍微动了动,村里大人就喝彩叫好。
年纪渐长,得知自己大道坎坷,师父拍拍他的肩说,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别伤心,师父和你一样不知道怎么办,那年二十八,才到练气五层。
再是师父重伤,喊他出来做事,见到的无根散修,在仙蝇营狗苟,在凡作威作福。
师父不治身亡那一刻,他别过脸,竟莫名其妙笑了一下,再哭,反不如笑的时候难过了。
……
时间只过去了几息,墨奈却在生死边缘,将三十二年来的点点滴滴,无数的美好,无数的悔恨想了个遍。
醒来后,他听到河水拍岸的声音,起伏的身体在喘息,屁股浸在河水里,凉凉的,脑子却无比热乎:这就是大道啊。
白日当空,远山凝重。
两个高修依旧对峙,仿佛无事发生,可墨奈已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震撼到了。
没有人跟他说过,修真还有这样一面,空中两个高修的撞击如同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绚丽多彩,其间丝丝说不清的感悟。
“死在修真大道上,好像也干得过啊。”他心里生出个热血念头,一点点蚕食做富家翁的念想,心神中又有一团模糊在融化。
墨奈就这么抬着头,思绪紊乱,但心中的激动、信心,一点点的蚕食做田园富家翁的念头,茫不知那个率先发难的黑点正在接近。
如果是筑基修士,大概能用眼皮子瞧一眼天空那人,是个穿墨衣的宫装女子,然后必须立刻低头,下跪也应该。
可墨奈不过小小炼气,此刻正百感交集的似有感悟又无确切心得,正憋闷,摇头晃脑地朝天上一看。
只这个动作,就引来铺天盖地的威压,把呀钉在原地,如果不是动不了,他早就跪下、五体投地或直接去死。
此刻死都不能死!
某种水一样的勘察术法在墨奈周身绕动,金丹修士身上那令人生畏的威压正死死压制,让墨奈面色苍白如纸,身躯不自觉的想剧烈颤抖,却又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墨奈听到自己一声轻哼,身体一松,感觉好像能够自由打哆嗦了,于是他畅快地打起了哆嗦,充满感激地浑身发抖,还有种巨大的悲伤,说不清出处,想哭找不到源头,想喊又无人倾听。
他快速鞠礼道歉,转头就跑,方向明确,步履坚定,完全不理会那位高人在他后头,会不会来一下子狠的。
宫装女子冷冷看着墨奈背影远去,继而身形在空中破碎消失。
墨奈一口气跑回散修的养老院落,熟悉的玩泥孩童,熟悉的院落,熟悉的灵穗,一一越过,到了前厅,他发现洪九指八个妾室都在,有心好好品鉴一番,又马上收拢道心。
墨奈管不了礼数,只不停从储物袋中掏东西,嘴里念叨。
“一阶上品混金法器【青银印】,有【极重】【破甲】的属性,祭起砸人,落下防御,曾有万宝阁奉行估价,上拍卖行能拍到一万块一阶灵石。”
“【仿百里简】,一阶上品符箓,可瞬退,用过一次,是探索蛮荒、荒野采集必备法器,曾有广汇阁估价……”
“【墨木葫芦】,一阶飞行法器。”
墨奈如同一名资深奉行,公平公正地点评自己储物袋中的法器物什,然后给出一个价格。
最后那堆瓶瓶罐罐的丹药,他不好意思出价,就和一堆一阶灵石、符箓混在一起,主打一个多而好看。
洪九指十分嫌弃地撇嘴:“没了?”
“没了。”墨奈骄傲的说道“但这是小修全部身家,再请洪道友做我宗门客卿。”
他心说,“三年了,只这一次,哪怕失败,我能说尽力了。”
“哦,还有身上这件【灯霞道袍】,旧是旧了点,但,唉……”墨奈默念法决,脱掉道袍,折好放在案几上。
他太穷了,师父给的灵石本就不多,一次次被骗定金,早就囊中羞涩。
“好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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