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追杀,九死一生在头七
《遂心宗门规第五十条》：在蛮荒，少说话。
《遂心宗门规第五十一条》：生死关头，能求饶求饶，能求救求救，一定要开口说点什么。
走得越近，墨奈三人就越是放心，眼前两人装束实在太好认了。一老一少两个练气修士，都是典型道门打扮，标准的宽松素色道袍、头顶冠帽，腰间一条白布带，还悬挂着晶莹剔透的玉佩一枚。
“主地修士。”墨奈笑嘻嘻地卖弄学问，这打扮引蟾、定君两个仙坊他见得多了，打扮与这二人或有不同，但大同小异。
吴正、余升历练比墨奈丰富，观人望气的功夫更是他的数倍，双方隔了还有点距离，余升撑开脸上褶子，笑着迎了上去。
两拨修士落座营地，粗壮的短木做凳，就在篝火边围了一圈，相互寒暄，不多久就大致了解了双方角色。
老少修士一仆一主，关系非常亲近，正是大宗门行事风格，两人言行从容文雅，不仅对蛮荒陌生，连西离川的事也知道不多，当是主地修士无疑。
年轻修士和王凡年纪相仿，却与老仆同为练气大圆满，老仆说是来蛮荒历练散心，墨奈心下一动，猜测年轻修士是筑基契机落在影垣。
“敢带练气修士到蛮荒筑基，大致是有什么保命法宝，和老四境遇有天壤之别。”墨奈哀叹。
但见这年轻修士眉头紧锁，并不快乐，说是筑基未果，心神又并不是受损过的模样。
老少修士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博得墨奈三人无限好感，尤其余升，见少年修士愁苦，把蛮荒见闻当笑话说了一通，包括他们三人这个月的遭遇，也捡有趣的讲了些。
少年听得快乐，又为三人数次死里逃生喝彩，当下让老仆拿出灵酒、灵果，与众人分食。
尝过【玄橙果】，喝了【飞天酒】，三修士更无疑惑，这两种皆是主地知名的，低阶修士与凡人都可食用，多供奉家大业大的大宗门。
少年心情转好，最高兴的当是老仆，又知道余升、吴正有意讨好，无须少年再次提醒，好东西不要钱似的一样样掏出来。
余升这个老吃货，忙不迭地掏佐料，见到闻名修真界的【黄草雪鹿】，严词拒绝墨奈的帮助，甘作主厨，在火边用【控火术】细细烘焙，满面油光。
席间的“说书人”换成了吴正，可他是个老成持重的修士，肚子里的故事虽然多，讲出来却没有余升那样风趣。
场间氛围渐冷，老仆见少年兴致回落，不得已出声仔细询问，墨奈也时不时打岔逗趣，有时还扮作无知状，引得少年连连发笑，指着墨奈说“这大叔有意思”。
等余升将【黄草雪鹿】焖好，一碗碗像宝贝似的，盛好亲自端到各人手中，诸修士尝了一口，不觉大赞。
余升欢喜不已，连声道：“吾别无所爱，越老却越好一口吃食，思慕【黄草雪鹿】多年，没想到此生竟有幸吃到嘴里，真的是没齿无怨啊。”
“诶，余道友何出此言，我虚长你这些年，仍想建一建那清地平基，望余道友共勉才是。”老仆就着这个话头，不自觉说教了几句。
果然是主地修士，平日里少了厮杀，没事就教人向道，完全不知散修之痛。
余升知道对方好意，拱手谢过，那头墨奈已将肉汤一饮而尽，一抹嘴说道：“好吃！”
吴正指着他笑：“喏，这未来怕也是个吃货。”
余升看了看墨奈，一颔首，从储物袋掏出【藏鲜玉匣】，拿出仅剩的五条灵鱼：“既在离川左近，哪能不将本地特产献于客人的道理，今日正好做个顺水人情，缘分呐，你看，灵鱼正够。”
与陌生人在蛮荒偶遇，自是不告出处，肃清营地里这五名修士寒暄两个时辰，双方姓名、跟脚都心照不宣的未曾说过。
只是余升说漏了嘴，让老仆问道：“噢，顺得哪方的水？”
墨奈正是酒足饭饱时，没有看到老仆与少年微微变脸，微微得意地说：“近在眼前近在眼前，哈哈哈哈……”
少年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阁下可是姓墨？”
还未等墨奈回答，那边余升已知不妙，赶紧提醒道：“不要答！”
“正是……”
晚了，那少年已掐了二指在眉间一吟，一团蓝扑扑的圆光以极快的速度飞出，目标并非墨奈，而是出言提醒的余升。
那道圆光来势汹汹，只一瞬就从刺入余升眉心，又从他脑后穿出，消失在黑暗中。
余升哪里想到少年竟先杀自己，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仰面倒下，脑袋嗑在石头上，眉心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滴下。
一簇火光蓬射，炸得营地火星飞溅，吴正拉着墨奈已退出二十余丈远，手中一枚纸符正化为飞灰。
墨奈也捏了【仿·百里符】的玉简，又是十余丈，算是和敌人拉开了距离！
“狗贼哪里走！”
肃清营地外，磷火点点，吴正与墨奈一人祭了一张【轻身符】没了命的狂奔。
“你【执中令旗】可带在身上？”吴正在前头边跑边问。
危机关头，自家性命才是要紧的，吴正刚才将墨奈拉出来，当然不是好心，而是知道对方身上有保命的法宝。
“留在宗门没带出来啊。”墨奈后悔死了，自己算是潜行来的蛮荒，而且正和吕家、甄家才合股做生意，根本没人会攻打精穷的山门。
“你与那一老一少什么纠葛？”
“我什么知道啊，不是误会就是那小子有病，上来就杀，我哪里有时间招惹主地修士？”墨奈都快哭起来了。
要说冤枉，也不尽然。三人约定在蛮荒期间，以名代性，方才在营地是用正道友、升道友、奈道友相称，墨奈既答了自己姓氏，稍加联想，就知他的真名。
也就是说对方确实与墨奈有仇，只是这梁子什么时候结下的，墨奈真不知道。
墨奈回头，看到黑夜中有一辆战车影影绰绰跟着，显然法器精良，若不是吴正路熟，七拐八弯，估计早就被老少修士追上。
吴正几次朝离川方向逃离，都被老仆截住，现在只得朝着影垣西边逃去。
【轻身符】只能管个把时辰，要是灵力耗尽，就是死期，吴正也知不妙，赶紧祭出一个瓶状法器，拉了墨奈上来：“你赶紧回气。”
当时吴正当时不救墨奈，估计能逃过此劫，现在再各奔东西，只怕会被各个击破，一点机会都没有。
对方既出了手，当然会斩草除根。
吴正载着墨奈逃了许久，又换作墨奈驾驭【墨木葫芦】，他在身后指路休息。只是墨奈修为低些，前头稍有变化，后面就追得近了，无奈只好再换吴正的【速行樽】。
更让吴、墨气愤的是，之前一路遭遇蛮兽侵袭，现在一头都遇不到，想来个祸水东引都不行。
墨奈也尝试过沿路丢灵鱼引兽，绕回来时，鱼不见了，却没有蛮兽。老少修士来自主地，吴正自然不敢把他们引到筑基修士出没的灵地，逃亡路线十分有限。
二人【回春丹】、【回气丹】已吞了好几颗，再服反而有害了，眼见天边有光，夜晚逃不掉，白天更难甩脱。
墨奈建议：“趁天还黑，咱们找个树林起幻阵躲入，或许还有机会。”
吴正没有作声，仍是绕在石山里，起起伏伏，不知在想什么。
墨奈又说：“吴兄救我，已是大义，若起幻阵，还有生机。即便他们找到了，破阵还需时间，吴兄可借机休息，届时先行逃离，反正他们目标是我，说不得吴兄能活下去。”
吴正肩膀微沉，【速行樽】猛地右转，钻过一个极隐蔽的圆环石门后，从一条小河溯流而上，又忽地没入右侧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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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这一个月，墨奈与吴正好几次联手布置【浮土幻林阵】，现下再做，已是配合无间。
当下形势严峻，两人都未说话，刚才迅速的穿石山、逆溪河、入密林，应该是吴正早就计划好的。
他绕了几个时辰，就为了在这个三种地形交界之处，把墨奈放下，再选其一逃离。如果墨奈没有开口的话。
二人在密林小丘下搭建的此阵，正逢晨曦，雾霭瘴云在林间流淌，一个土丘角落，藤蔓纠葛的地方，朦朦胧胧立着几株灌木，其中有灵力暗暗流转。
【浮土幻林阵】精妙得有限，如贾谷钰所说，骗骗蛮兽问题不大，修士若有心勘察，是能发现端倪的。
二人抓紧时间，运转灵力，驱使之前吞服的丹药在五脏六腑间，既走到了这一步，多想别的也无多少益处，只求老少修士眼拙，哄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两人回复少许，开始商量对策。
先聊的是少年杀老余那一下子，二人均猜是宗门老祖给的保命法器，且是消耗性的。
毕竟再厉害的武器，给炼气修士使，威力也强得有限，只有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祭出此器才有斩获，那么自然是距离越近威力越大。
“那个距离，怕是筑基修士也来不及挡。”想起那团蓝蒙蒙的圆光，吴正心有余悸。
“吴兄，吾虽受无妄之灾，但此事终究因我而起，如若他们真发现了，你可【土遁】到这小丘后面，这是此阵逃生的方法，只要我在，起码拖住一人。”墨奈诚恳地说道。
吴正不语，心下思索墨奈话中真假，如果墨奈行的是调虎离山之计，那先逃出去的就是送死，反而墨奈有逃生机会。
“实不相瞒，我宗还有秘术，行的是九死一生的策略，吴兄请稍等。”、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墨奈将【无字剑碑】立在身前，闭目盘膝，调整气息，识海中立即映出孤坟野草的画面。
两方气机彼此牵引，彼此坐忘之际，先是【无字剑碑】缓缓沉入地下，随即墨奈睁眼捏决，使个【土遁】也融入土中。
瞬间吴正就感受不到墨奈的存在，大惊失色之下，还以为墨奈就此走脱了，只是下一刻，又能感应到泥土之下的墨奈气息。
墨奈钻出来后，马上将【四方储物袋】里的玩意儿全掏了出来。
这一趟墨奈带的东西并不很多，少量灵石，六七个玉匣，一枚小印，【仿百里简】、一张小盾，以及必备的丹药符箓。
吴正明白，这是墨奈在证明他并没有更多的逃生手段，没有【土灵根】的本命天赋，想用【土遁】，就是自杀。
墨奈将【遁木盾】、【仿百里简】推到吴正跟前：“我之秘术，这两个保命的东西就用不上了，你带着，可能救命。”
吴正并不推迟，都收在储物袋中，算是默认墨奈的“逃生计策”，接着他拿出一枚玉简贴在额头，将神识沁入其中记录。
吴正改为跪坐，递出玉简：“这上面有我和余道友……唉，有我俩在定君仙坊的住址，如若我回不去，烦请墨掌门照顾吴、余两家亲眷！”
这就是要托孤了啊，墨奈一时心慌意乱，对方于“遗言”一道行事从容，大概每次出行蛮荒，都想到后事的。
而自己，一时间竟找不到什么语言托付给吴正，原因自然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死。
“原来我大胆的好笑，竟觉得【活到死】真能撑我到七老八十，如今是起了报应，别说子嗣，就连衣钵传承都没有哇……”墨奈渐渐走神，回忆又开始如走马灯般脑中行过。
“墨掌门……墨道友……喂，老奈！”吴正不得不轻轻给他一巴掌。
“墨某只一句口信，我若身故，宗门有金客卿主持，遣人去阖水盟找我张吾澜师弟来臻选下任掌门。”
“吾之衣冠冢，设在我师父旁边作伴……”
“宋旗立即与王凡职位置换……”
“我的【十方储物袋】送给燕柒……”
“哦，对对，你拿破碎【仿百里简】去找燕柒……我还是记在玉简上吧。”
折腾完洋洋洒洒地遗言遗嘱遗产，还未见老少修士来攻，他俩略略放宽了心，判断吴正出阵之后，如何应敌，对方又会如何应对。
左右等不到，二人已在幻阵里呆了两个时辰，气力已恢复了七八分，只是没有勇气向外探查，唯有死等。
“砰！”一记微光亮起，正打在幻阵上，发出咄咄之声，那几棵矮灌木影像似的抖了几抖，这是【破阵符】的手段，显是被发现了。
“小炼！”老仆在外喝止。
老少修士显然早就发现幻阵，在外埋伏，只是少年心形忍耐不住，出手试探。
见形迹败露，老仆扬声说道：“二位道友，昨夜是场天大的误会，老朽再此道歉，可否给老朽一个赔罪的机会？”
等了一会，见阵中无人应答，少年又打出【破阵符】，这次落在不同方位，是在试探破阵方法。
对对方动手，墨奈开始回应：“二位道友，我墨奈自问与你们无冤无仇，活到如今也没杀过人放过火，怎么会和您二位有了过节，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少年骂将起来：“什么？杀人放火？把你剐了我也不管！我就问你，我那……”
“小炼！”老仆喝断少年，又对墨奈喊道：“墨道友，这其中曲折，请出阵容我等分说。”
“我又不傻，是什么话不能现在说的？”墨奈朝吴正点头示意。
吴正将储物袋中某个小瓶子捏在手心，再穿上一阶的【闲云道袍】，身背【遁木盾】，再把还剩一次的【仿百里简】放入袖口……
老仆仿佛知道阵中情形一般，见诱不出墨奈，就对吴正喊话：“吴道友，我少公子心急，才误杀余道友，你若生擒墨贼，即可冰释前嫌，我家少公子还有大礼相送。”
“呵，他骗鬼呢，他这名门之后枉自行凶，我【执中令旗】一摇，让他身败名裂。”墨奈恨道。
吴正笑说：“墨道友放心，这一套我熟，但凡他说的是真话，就用天道誓约打头说事，那还用得着自相残杀。估计就是怕你回宗摇旗报复，才一定要灭口的。而且你我把誓约签得死死的，我怎么杀你？顶多丢下不管。”
“嗬！老吴，你还是安了当叛徒的心么！”墨奈佯怒。
吴正苦笑，无心作答，聚精会神听察幻阵变化，忽听“砰”的一声，幻阵再次被【破阵符】打中，这次的方位几乎和老仆说话的地方一致。
墨奈扬声说道：“老东西，你杀了我好友，我与你不共戴天！等我回去，定要你……”
砰！砰！连连两声，定是那老少二人等不及，开始真正破阵了。
“吴兄，珍重。”
“墨兄，活到死。”
吴正再不迟疑，使了【土遁】，慢慢钻入地下，朝倚着小丘的一侧行去，这边墨奈叫骂不停，内容恶毒，双方再无回旋余地可言。
“嗖！”幻阵侧后方，吴正破土而出，又立即捏了【仿百里简】，身形虚影变幻，再出现已是十余丈之外。
墨奈仍在阵中破口大骂，老少修士也早有定计，少年修士贴了【轻身符】追着吴正远去，只余老仆拿了一柄宝剑，架飞车上空守着。
阵中墨奈仍在骂骂咧咧，且已词穷，只能把之前的污言秽语颠三倒四再说一回。
“别说吃你几块【黄草雪鹿】，老子在定君仙坊……”
阵内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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