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承诺,不托付也知心意
墨奈回到椅子山，已是半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露噫之威胁，他并未放在心上，露仙宗要他的命，是个随时来取的事情，他眼下是个活证，还有活着的价值，要取他狗命，王寒客的可能性要更大，杀人的速度也更快。
一如他曾经在甄志勇、封丹师面前吹嘘过的那样——想要我死的人多了，你算老几，只是没算到，这句话竟要丢还给露仙宗，原本他说这句话的底气的来源。
回宗后他根本来不及和燕柒聊起此事，就被告知，洪九指不行了。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举水宫坊一役过后，老头儿就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哪怕精神头还犟，但脸上的灰败、死气，是瞒不住的。
墨奈哀叹一声，甩着手去了他家，进了院子就看到哑巴、七宝两个老散修，在门口晒太阳、打瞌睡。
哑巴见有人来，只抬抬眼，又垂下头去，那个整天笑呵呵的老七宝更是动都不动，都时日无多了。
走到西厢房，一架大屏风隔出里外，贾馥、洪宗扬两个十岁的修真苗子正跪在外头，听洪九指有气无力的吩咐。
“我去之后，你二人不可仗着关系、身份耀武扬威，要给我布下的眼线知道了，最轻是废去修为，听明白了？”
“明白了……呜呜呜。”两个孩子不停抹眼泪，袖子都是湿的。
“该破境，就心狠！别说我和你太奶，啰七八嗦的磨蹭，说好听点是老死的，说不好听就他妈是修真路上吓死的！”
“知道了……呜呜呜……”
洪九指有气无力的抬起手：“如今有外人来了，许多话就不方便说了……”
墨奈怒道：“什么外人！你这老头什么时候说话都这么难听！”
“我之遗物，都在这姓墨的掌门手里，需要什么问他要，不需要的别开口，你太奶嘱咐过他了，一根针都不许多给你们！但是为你们好！尤其是贾馥！别仗着有个清河门的身份！清河门怎么灭的要记得！你俩真正是哪家人要记得！咳咳……”
洪九指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重，边说还要边起身，吓得两个孩子不住的点头，墨奈去扶了老头儿一把，挥手让孩子们先下去。
两个小的一走，洪九指一把推开墨奈，自己个儿打了张【洁净符】，将胸口的痰渍、口水、喂洒了的汤药一扫而空。
墨奈一指他：“嘿！你这老东西。”
洪九指晒然一笑：“不吓唬吓唬他俩，未来学着王凡那小子得过且过怎么办？不过我是真要死了。”
“知道……您现在躺床上不动弹，我都会拿小棍戳您试试呢。王凡有什么不好的，你看咱们家猫猫……”
“放屁放屁！泡茶！说说怎么个情况！”
“您是真要死了对吧，要是真快死了这些话我才敢说！”
“废话废话！”
……
一老一大围着茶桌，一如十六年前的引蟾仙坊，洪九指引火烧茶，墨奈双手端了狂饮，将这些天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道。
“我也没什么头绪，看不懂，”洪九指点了点茶桌，“不过千算万算，你只要记好一点就行，未来‘利’落在哪就是哪。”
“昂，只是有些丧气。”
“丧气个屁！”洪九指骂道，“别的不说，就看舒海来来回回椅子山几次，对你态度大变样，为啥？”
“为啥？”墨奈眼睛一亮，甚至还想整理一下仪表。
“活着才能修真！你那个丑样子还以为能是啥？但凡在大道上走得长远的，谁不是屡屡从生死边缘捡回性命？你当萨阳出生就是金丹、吕乌语坐在家里坐成了家主？你虽不算年轻，如今也要筑基了，倒霉确实是有些倒霉的，但能混成这个样子，说不得以后就是个人物，那些人当然会留个香火情。”
墨奈捋捋须：“好像确实这样，要萨阳一见到我就把我杀了，萨家还在？”
“哈哈，”洪九指大笑，“可能萨家败亡得更快呢？别在这瞎想了，去把彭砂、全不知喊来，先把要紧的事做了再说，人在藏书阁。”
见老头儿有些慎重，墨奈亲自去寻，这才发现这两人猫在藏书阁怕是有一两个月，看其脸色不悦，似乎连门都没怎么出过。
四人方一碰头，洪九指就说：“你俩可以跪下发誓了。”
两人像是之前演练过，词都不用对的说道：“今日之事，只在场四人知晓，如若……”
墨奈讶异：“怎么个事？你们仨要联手夺我山门么？”
洪九指道：“老太婆临死前，跟我说，你总念叨拜无登夺鬼手岛的理由，全道友来了之后，我请他和小彭帮忙查阅拜家书目，总算有了些收获。”
全不知一口吞下茶水：“是帮忙还是囚禁？哼！上了山才知道，咱家老修士是一个筑基的都没有哇，全死在炼气期了……唉，命是有点不好的老夫。”
这口气，既是洪九指混得极熟了，也有倚老卖老、居功自傲的成分，墨奈也不计较，给他蓄满茶水后说：“少废话，赶紧说事，这老头可能就要死了。”
“噗！”彭砂喷出一口茶。
全不知慢斯条理抿一口：“让洪老爷子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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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九指抖落储物袋，里头掉出二十多本功法玉简，在桌上一字排开：“修行生死难料，越是秘密，越要留下口实、文字，且还能让后辈查得出来，拜无登纵是隐藏再深，也逃不过这个，而他来离川之紧要诉求，无非椅子山、鬼手湖，加上封荣在外海书籍的【丹皮鳖】条目上做过莫名记号，那玄妙肯定就在其中了，全道友？”
全不知明白这是洪九指在帮他邀功，指了那些玉简说：“隐语么，谲譬以指事，就那些套路，先给家里至亲后辈留些似是而非的句子，说的人一死，听的人立马脑中闪光，再按图索骥，但凡找到一个记号，也就有了无数个记号，看似难，其实简单，就是时间太赶……”
一旁的彭砂本一脸苦相的掏出丹方，他这爱看书的人都觉得苦累，应该是洪九指是想在临终前看到成果导致的。
“有部分灵植是外海的，客卿大人决意替换，真要成丹，且需要好些年琢磨，不过呢……”一说到炼丹，彭砂劲儿就来了，“慢也好，我左右也需时间修炼，等到了练气后期再来炼丹，更得心应手。”
墨奈接过丹方细看，条目第一个果然是长出白色眼仁的【坷沫鲫】鱼眼，磨粉后秘法炼制成醇液当做药引，登岛时他就想过鱼眼是关键，还喊陈猫猫何昆吞过几次，谁知如此繁复。
丹方再往下，过半灵植闻所未闻，但小半如【首乌】、【门冬】、【血芝】等常见的也还熟识，他脱口而出：“驻颜丹药？”
洪九指点点头：“对，以鱼眼做引，更改部分材料，凡人、修士都可服用，有些灵植后面未备注剂量，得尝试，又有些是外海的，若要在离川收购，有心人怕要生疑，所以老夫的意见是统统替，让小彭慢慢试。”
墨奈低头沉思，驻颜的丹药市面上也是有的，凡俗流通最多，毕竟他们寿元短、享福多，对生老病死看得重，供修士吃的【定颜丹】也有，不过灵植起码都是几百年起步，成丹腾贵，对这可有可无之物，穷修士就算拿了，也是换成灵石。
洪九指打断道：“你别想啦，清河门虽没有活口逼供，单凭拜无登十几年窥视不停，夺你的舍都还想回椅子山做掌门，这丹药必有大说法大利润，小彭？”
彭砂被打断说话，本在发痴，这时忙补充：“以我估计，这成丹应该可供筑基以降吞服，且要定时定量，不是吃一颗保百年。”
“嗯，要一个修士一年吃一颗，那是有点发财了，”墨奈点点头：“我家大小夫人肯定年年要吃的，只要不贵，有一个算一个，怕都会来一颗。”
“唉，谁能永葆青春呢，”洪九指耷拉着眼皮显出精神不济的模样，“可即便永远年轻，可还不是要死？”
“大喜的时候，老说这么丧气的话！您这精神头儿，起码再活俩月！”墨奈给他鼓劲，老东西连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俩辛苦了，回头想要什么，去燕柒那里自取，只要家里有的，又不太过分，都批了！”
彭砂还好，全不知喜形于色：“我想要王砾道友写的《遂心秘闻》！”
“这……”书呢，墨奈读过，王砾当年写了两份，一份全在说谎，另一份当遗嘱写的，里头尽是大实话，连墨奈说了多少句“饶命”都记录在案，王砾死后墨奈当做镇宗之宝封存起来。
全不知强硬的很：“我既是山门里的传功长老，这部分是一定要看仔细的，不然以后如何自处如何育人？况且我之本命、判词掌门您也晓得，家里既有这书，不看到我是不死心的。”
也不知道是谁给这老头做的本命判词，竟是【修真界这么大，待吾去看看】，所以这人和墨奈一样，以乱本命之躯，到处瞎说瞎写瞎打听干那笔尖儿上舔血的恶心事。
“行吧，走漏了消息，我一定治你！”他恶狠狠的说。
“行！”
全不知搂着彭砂离去，勾肩搭背的说悄悄话，墨奈不听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场间又只剩一老一大，无声喝茶，一如当初洪老头拒接客卿职位的时候，冷不丁洪九指说：“回顾我两口子一生吧，说起来还是老太婆厉害。”
墨奈嘿嘿一笑：“那怎么办呢，咱们男修，只要还在七情六欲里，总是吃亏的，就一招，你要她不给，就没办法……”
“你脑子里总在龌龌龊龊！咳咳……”洪九指气得直拍桌子，再是顺了半天气才不喘了，“我是说，以前老说老太婆太软弱，就想做客卿么，还扭扭捏捏，要不是我做主杀人，还不知是个什么事呢。”
墨奈也叹气：“还好杀了，来个祸害我可治不住。”
“您可太小瞧您自己了……”洪九指望着墨奈取笑，“老太婆的狠，是狠在死前还敢筑基，哪怕筑基成了，还敢死，我是做不到的。”
墨奈回忆了一下贾老太太，叹说：“我也做不到，”
“不，你要做到！”洪九指恶狠狠的盯着墨奈，用尽力气作他那惯常的狞笑，“你一定要做到。”
他鼻子一酸，点了点头，就又是良久的沉默和饮茶声。
“您要是去了，咱家永不设客卿一职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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