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灵根
“你不要害怕,且转过身来,将后脖对准我,将衣服也掀下去一点。”
这里是东乡县太爷的县衙,黑木做的木梁,天井之中透出庄严和肃穆的感觉来,县太爷宋泰此刻正弯腰讪笑,陪在一位道骨仙风的白袍青年身边,后者端坐在县太爷办公的太师椅上,而太师椅则放在天井里,两位白袍男女立他身后,县太爷对此毫无异议,脸上露出谦卑的笑。
院子里,黑压压不下于几百个孩子,衙役们则围住了这座县衙,县衙外则是更多的人。
一对农人夫妇被拥挤在最前列,此刻踮起脚尖,语气惊喜。
“瞧,是我的孩子!”
“到俺家娃了!”
立在人群前,这是一个半大的娃娃,身上穿着用爹爹旧衣服裁剪短的衣服,布料不同的颜色以大块大块裁缝在一起,这在农村的娃娃之中,十分寻常。
这娃娃唤作李知命,寻常农户自然取不出这等名字,这娃娃诨名小四儿,是他爹爹李初九拿了两个馍馍,去东乡请识字的老先生取的,指让李初九对这个娃娃要“知命”,“认命”的意思。
李知命有些害怕,这是一年一度一处唤做“旋光宗”的地方,下来选有慧根的孩子,引去做弟子,于乡下这些斗大字不识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娃来说,这是鲤鱼跃龙门的唯一一次机会。
李知命走上前去,背对着那白袍青年,后者将手指摸索在前者那后脖子上,不过两息的功夫,便收了回去,不带感情的摇了摇头。
李知命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高而凶悍的衙役,扯着自己手腕拉到一边去了。
“下一个!”
县衙的角落,无人问津的李知命顿时呆在了原地。
这就……,完了?
望着那些孩子陆续上前排队,李知命胸膛里翻涌的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绪,仿佛一道道仙幕的光景在自己的眼前破碎了个一地。
一个孩子一辈子的希望,被击碎的太容易了一些。
低着头走出这个县衙,李知命不敢看爹娘脸上是失望又不失望的表情。
“没事伢,咱回家。”爹爹李初九用满是茧子的手,摸了摸李知命的头发,语气里无不是压抑的浓浓遗憾。
被仙人们选上,成为旋光宗的仙人老爷,这近百年来,东乡不也一共才出了五个人吗。
自家孩子选不上,很正常。
但李知命此刻却固执的摇了摇头。
“孩子他爹。”娘张氏摇了摇头,孩子今儿定是受了打击,这才如此。
可他们却不知道的是,李知命此刻正看着前方,看着院子里那些孩子,眼睛开始不断的感到酸涩,酸涩的眼球几乎要流出泪来。
在李知命这个小孩的眼里,面前那个院子里的‘世界’在扭曲,那一张张背对着自己,满是期待和憧憬的小孩们,算上仿佛要控制不住的钻出一丝一缕的黑气。
最后这些黑气,在他们的头上形成了一个个……,黑色的文字。
这是半个月前起李知命才能看到的东西,李知命管这个东西叫【命格】
李知命是不识字的,可是偏偏一看到这些东西,就能理解是个什么意思。
一个月前,李知命突然患上的一场眼疾,当时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一团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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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眼疾突然好了,李知命能看清人了,但是也惊恐的看见人的头顶上会出现了一行行黑色的蠕动的字!
那些东西,李知命能立马领会到,那叫“命格”!
例如,此时此刻。
一位离门口最近的皮肤黝黑的,身材矮小还干瘦的小孩,尽管他已经非常努力的踮起脚尖,依旧被前面的孩子遮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头上,浮现出的便是这样的东西。
黑色,【命格:死于田垄】
就这么六个大字。
仅仅就这六个字,不带任何感情,却麻木的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这个孩子恐怕并不会知道,他的将来会是那样的一番光景,不论他长大之后是努力还是偶尔会有些运道。
但也正如他今日也会和李知命一样,注定不会被旋光宗选上一样。
并且,因为操劳而在某一天最终累死在田亩上!命运早在未来写好了他的剧本。
而再向前看,密密麻麻,每一个人的人头之上,均有一行行他们不知道的命,一眼看去,密密麻麻,混杂在了一起。
【命格:十二早夭】,【命格:死于肺痨】,【命格:愚昧村妇】,【命格:一生小厮】,【命格:走卒车夫】,【命格:贩米学徒】
类似这样的“命格”,就和跗骨之蛆一样黏在每一个人的头顶,而任何一个人都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向往着未来,正如院子里那些孩子,一个个垫着脚尖,脸上挂着的希望一样。
但是在李知命的视角看来,却只剩下一种命中注定的悲凉感,虽然李知命对这种命运的悲凉感只是模糊的懂上一点点。
李知命很用力点看着,却看到在这个县衙里,还有不同于黑色的东西。
县太爷宋泰,那几位从旋光宗下来的仙人老爷,道骨仙风的他们,淡然而又孤高的面孔之上,有着他们也不知道的浅青色命格。
【进士】,【水系二色杂灵根】,【木系三色杂灵根】
望着那浅青色的命格,李知命垫着脚尖,胸膛翻涌起的情绪使他一时呆呆,仿佛那就是自己想抓,但又抓不住的命运和人生。
最终,李知命还是低下了头,颓丧的收回了目光。
是呀,那毕竟是县太爷,还有仙人老爷。
他们的命,又怎么是自己好比的呢?
“伢,要不要回去了?”皮肤黝黑,站在原地像是一根老树桩的李初九,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李知命的头发,他看着自家娃娃从垫着脚尖,到垂头丧气。
李知命点了点头,是该回去了。在这,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就在这时,李知命目光一扫,瞧见了那人群之中,有一个锦衣玉带,流着清水鼻涕,身材矮小又胖的小孩,而他的头上,却和他身边那些密密麻麻黑色的命格截然不同。
他居然有这和县太爷宋泰,以及那三位仙人老爷一样的浅青色命格!
浅青色,【土系四色杂灵根】,黑色,【命格:十二早夭】
李知命眨了眨眼睛,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回头看了一眼准备挤开人群,回家的李初九,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爹爹,他是个仙人老爷欸。”
李知命指着那个小胖墩,用很小的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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