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偶像
62偶像
三人抵达钢铁武斗场已经有会儿了，一段时间的休息与交流后，远山沙织恢复了行动能力，她站起身来，走向擂台中央：
“你们俩没有见过当时的盛况，无法想象这是怎样一件伟大的事情，从第四届天下武道大会开始，武术运动风靡世界，大大小小的武馆与比赛不计其数，各个国家、公司、组织，为了举办一次天下武道大会，向赛事方许下最丰厚的条件，修建最宏伟的场馆……第七届的主题是高山，赛场被建在了珠峰之巅，第十一届是大海，工程师们史无前例的建造了海底会场，第十五届是天空，太空电梯停运半个月，把参赛的武术家们运到了外层空间……”
“而举办一次天下武道大会，会为举办方带来十倍的联动经济收入，能把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变成旅游胜地，决赛的线上收视率超过了以往任何一种运动与演出，决赛的那天，地球上一半的人守在屏幕前不出门，另一半人则走上街头，聚集于露天的投影装置下，能超越天下武道大会的，只有天下武道大会自己——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陆辰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武术会如此让人着迷，在他看来，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么？
“每一个人，都想站到这座舞台的中央，哪怕只有几秒，”远山沙织站在擂台中央，张开双臂，像是在接受万众欢呼，她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太酷了，那是无与伦比的美学。”
美什么？美学？
陆辰看了一眼师娘，他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什么杀戮的本质是美学。
“武术家们，无论是哪一派，都不可能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带上台，因为那偏离了武术的初衷，他们只能螺蛳壳里做道场，把危险的东西变得安全，把暴烈的事物变得温顺，把致人死地的武器做成艺术品，而他们的技法，不能只有速度与力量，还得优雅，击倒对手是天经地义的，但只有漂亮的击倒对手，才能证明你作为武术家的造诣。”
“于是，即便是追求简洁有效杀伤对手的机械派，也必须将自己的装甲与机器人造得漂亮，因为观众们已经看腻了铁坨子往台上一扔，乱七八糟滚一圈压垮对手，当血肉之躯的凡人从腰间拔出某个神秘装置，用磁力吸附金属变换为碎片之刀，亦或是激发音波形成枪矢的一刻，即便他还没有赢，掀翻会场的欢呼已经昭示了答案。”
“冠军从来不是最有商业价值的，最被喜爱的选手才具有商业价值，人类社会就是这样，经济主导一切，所以，为了让声望最高的选手成为冠军，选手本人，乃至于他的赞助者，都得想办法将他身上那些炫酷的东西变成真正能赢的兵器与技巧。”
“而这，推动了武术成为真正的应用科学。”
说到这里，远山沙织顿了顿，看向陆辰：“北极星，你知道义体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风行于世的吗？我所用的半身外附骨骼，其实并不适用于真正的战场环境，可它为什么会被造出来？”
“因为，它曾是，擂台，上的，兵器？”陆辰问。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远山沙织说，“义体技术很早就成熟了，只是受限于应用场景，没有多少人使用它，价格昂贵，购买者寥寥。”
就是没有市场嘛。
“但人想在有限的擂台上胜过机械，就必须开发出更轻便、更强大、乃至于更美观的义体——反之，这样的义体想高效的与人体结合，也得对肉体进行更高程度的强化。”
“生物与机械在竞争之下，开始螺旋上升。”
“大公司愿意对此投入研发，因为世界冠军身上的装置、经由他本人验证过的手术方案、乃至于强化药物，是一种不灵不灵的奢侈品，会有无数人为之痴狂，为了它们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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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大公司之下，有更多的创业者，更多的科技人士，他们抓住了这个风口，推出自己的产品与方案，这些小作坊没有大公司那么雄厚的实力，就得以巧思取胜，他们往往专长于人体的某一个机能，甚至是某一个部件的改造……”
“武术可不是传统的体育运动，你可以以强化自身肉体取胜、也可以专精于与义体的融合，开发更高效的操作系统与招式、还能像原教旨主义机械派一样堆数值，追求力量、速度、装甲……而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你还得让它变得更帅、更酷，所以，它不是一种运动，也不是一种科技，而是一种……文化，成功的武术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团队，一个‘门派’。”
“所以现在，什么才是真正的武术，重要么？”
不重要了。
谷幽接过了话：“通常认为，滚石是世界上第一支摇滚乐队，迈克尔杰克逊发明了MV——这些谈起来会有争议，但没有人会说滚石不是伟大的乐队，迈克尔杰克逊的MV不是划时代的MV，而武神也是同样的概念，甚至更伟大，因为她发明的不是某一种艺术的形式，她发明的，是一种……艺术。”
确实，是开宗立派的神。
“而且极具智慧，”远山沙织补充道，“因为她从未承认过什么才是真正的武术，甚至，从未露过脸。”
“武术运动在事实上推动了许多高精尖技术的现实应用，在那个生活物资足够保障，但人人都内心枯燥无所事事的时代，这是一剂良药，武术到底是什么？终极的武术该是什么样？这种事恐怕永远不会有答案，但热爱，与热爱带来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
“比如，尽管这是一项对抗激烈的运动，但武术风靡的地方往往犯罪率很低，因为人们找到了慰藉，即便是买不起任何植入物的穷人，也可经由系统的科学锻炼强健身体，然后期待着哪一天自己会被某个俱乐部看上，成为真正的武术运动员，同时，钻研暴力也消磨了人们内心的凶恶，就像娑罗州以荆棘笼解决问题一样，那会儿也有很多黑擂台……但也和娑罗州不太一样，因为真正的武术家不会在擂台上杀人。”
“为什么？”陆辰问。
“因为不杀，才是美。”
道德是在原始碰撞中产生的，远山沙织和谷幽说那个时代很乱，因为道德开始解体了。
但武术家们在新的原始碰撞中产生了新道德。
不杀道不道德另说。
至少。
不杀是美的。
陆辰明白了远山沙织那句‘她只是在和所有人开玩笑罢了’是什么意思。
她在乱世中将自己塑造为偶像。
如果说国家因跨国公司与世界资本的诞生而消亡。
她在以一种内核相同的方式将刺刀刺向世界资本。
暴力美学。
与。
它所代表的文化。
比金钱更强大的力量，是共同的梦。
“怎么样？北极星，要比比么？”远山沙织看着陆辰，“我们脚下站的地方，是武神最后的舞台了。”
陆辰哑然一笑，又看了一眼谷幽。
你俩现在绑在一块儿也不是我一根手指头的对手。
所以说到底，我的这门技艺才是真正的武术。
——诶，等等，为什么我又在琢磨这事儿了，这事儿不是没结果吗？
“很正常，”师娘说，“一种艺术当然有许多流派，谁高谁低没有意义，但所有人都想争个高低。”
是的。
陆辰举头看向头顶的幕布。
所以她说……
胜者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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