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蒙太奇式对话
有钱没钱的地方，最大的区别应该是味道。
高级场所的香薰味就是好闻。
这家万豪是省城东山最好的酒店。
十年后，就在这儿，夏桉出资为乐柠举办了第一场个人演奏会。
那时，这家店的总经理为了巴结他，吃喝都没费用。
目前，水单上最便宜的咖啡是美式，一杯38。
过于贵了。
他包里有一万多，但大部分是林佳佳的。
他自己的存款在消费了隔壁那丫头正穿着的内衣后，只剩一百出头。
刚才打车还花了六块钱。
夏桉洒然笑了笑，跟对面两个程序员说，你们这个工种我是清楚的，常年对着电脑熬夜，喝点碱性的气泡水对身体好。
气泡水——18，还能续杯。
工具人组合的眼镜片都很厚，面相一眼老实，闻言讷讷点头。
有一个推了推眼镜，说客随主便。
夏桉很明显能感受到对方的忐忑。
这两人不是科班出身，是大专毕业后在网络论坛跟着师父学的编程。
漂泊省城两三年，除了给师父打下手挣点饭钱之外，从没单独接到过案子。
可两天前这位姓夏的老板天降贴吧，点名问他们的“档期”。
加了QQ聊过之后，更是对他们表示了莫大的信任。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知遇之恩大于天。
首单打响，未来的富贵荣华还远么？
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对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创业者满含感激。
谈吐、衣着，在这种高档场所表现的从容。
瞧瞧，有钱人家的孩子甚至不需要戴任何配饰，便能散露出翩翩贵公子的气质。
哥俩对视一眼，生出一股人比人得死的感慨。
“听说你们俩还住在地下室呢？”
夏桉第一口就喝出这破豆子很廉价，口感都不如速溶，抿了一口就不再动。
胖一些也黑一些的刘有为推推眼镜点头。
“是，住两年了。”
一旁的张天成紧忙插嘴：
“但地下室不影响工作，您放心吧。说好的期限内我们绝对能完成。”
夏桉淡淡笑了笑。
“我的意思是，这次活做好了，以后就不用住地下室了。”
被大饼噎了一下，张天成点头说：
“我们早就学成了，能力没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说，不如做。”夏桉抬手止住他的话。
其实他想说的是，多余了。
夏桉比现在的对方更清楚他们的能力。
一年后，面前这俩会突然开窍，终于发现南方更适合互联网创业。
南下广洲又辗转深圳后，张天成机缘巧合进了本家张晓龙的团队。
而刘有为则在莲花村意外结识了正在民房里鼓捣无人机的汪涛。
随着微信和大疆登顶，这两位相识于微末的老同学相继套现退隐，于新西兰结婚生子，始终比邻而居。
夏桉是在2016年的一次公海游艇趴上认识的这俩人。
那时，已经奔五张的两个中年大汉，在被比基尼小妹妹的撩拨下，竟然会脸红。
这深深让夏桉讶然。
一番交谈，夏桉迅速将两人引为知己。
他们善良淳厚，在辉煌时见过腌臜，却始终没忘初心。
是那句“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典范。
夏桉是半个VC和半个实业家，大大小小的项目他投了不少，最终发现，在创意的基础上，投资人投的只是人。
而像眼前这俩身怀大气运的纯良之人，不尽快互粉纳入麾下，等啥呢？
夏桉从文件袋里拿出合同推过去。
临终关怀的网站开发很容易，就是简单的一个门户网站配备网银支付功能。
整体开发费用三千，订金一千，十五天内搭好框架结尾款。
这是他们给夏桉的报价，相当便宜，夏桉没砍价。
另外还主动提出多给一千当做上线后一个季度的技术维护费。
字儿一签，钱到手。
张天成和刘有为这时万分庆幸当初的自己没有选择毕业后进厂拧螺丝。
看着他们的兴奋样，夏桉云淡风轻地说了句：
“不用感谢我，这是当下这个时代的红利。
“以后就算在互联网上当乞丐，兴许都要靠脸靠才艺，只会写代码可不行咯。”
时代的红利。
身为互联网边缘人，张天成和刘有为对这句话再清楚不过，且深以为然。
这时，他们又见夏桉从文件袋里摸出另外两份合同。
“那么，我们开始今天的正事吧。”
雷军说过，没有百分之百挣钱的项目，投资给熟人，风险天然小一半。
他推过去一份合同。
“第一个，我要做个广域博客站点，很简单。”
他又推过去一份合同。
“这个，是流媒体视频门户，相对复杂些，但我没有额外的要求，和其他的盗版视频网站一样，能正常使用就行。”
看着新来的两个单子，张、刘二人大眼瞪小眼。
夏桉拿起冰块已经化掉，酸味淡了不少的咖啡又喝了一口。
“这两个不急，我可以把制作期限给到…年底。”
两个技术大手子都没有接话，在等夏桉进行项目阐述。
但夏桉却没展开说，只道：
“这两个，我给你们哥俩打包价，五万，维护费和服务器租赁另算。”
张、刘第N次对视。
阐述啥？
不需要阐述了。
这年头，个人博客谁没有？
无非加个上级主站而已。
视频网站？
夏老板要搞黄色？
无所谓，又不是搞我。
今天周日，距离初伏还有四天。
但太阳已经足够烤人了。
张、刘二人从茶色的落地窗看出去。
酒店雨搭下有个撑伞的连衣裙美女正在招手拦出租。
背影无敌，腿长腰细屁股大。
虽然没有隔壁桌这个姑娘好看，但也是顶级漂亮的。
这个点儿，从酒店如此造型出来，价值观相差无几的哥俩都认为，这八成是上门服务的上进女性。
可与刚刚披散着头发，趿拉着拖鞋，从门童手里接过钥匙，亲自开走跑车的那个肥女相比，后者更吸引他们的眼球。
这就叫——精致在实力面前一文不值！
哥俩同时想：能搬出地下室了。
……
夏桉没有打搅他们发呆。
余光扫过三米外唐琬的那双绝了门的手，它正悄悄紧握发抖。
扫过近在咫尺的唐天行傲然浅笑的老脸。
呵，欺负亲侄女，拿捏小丫头，你就骄傲了？
夏桉再一次思索自己这个布局对不对。
去年四月，雷君已经给创立YY的张学陵投了90万。
同月，土豆网上线。
年底，随着《无极》的上映，一名叫做胡戈的小伙子将其改编成《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让短视频和土豆网一夜爆火。
刚刚过去的六月份，优酷、56、六间房相继上线。
不出意外，三个月后的初冬，大洋彼岸的三个少年将以16.5亿美元，把自己的网站卖给谷歌。
而不久的几年后，它会吸引全球三分之一的人口注册使用，成为估值三千亿美金的庞然大物。
此时的夏桉和一小撮网络头部创业者都清楚的知道，互联网的未来在移动端。
在移动流媒体和移动社交。
而只有夏桉明确知晓节点。
乔布斯还有半年即将发行Iphone。
随后3G和智能机会快速普及。
距今…满打满算，还有两年。
是的，做这个没错，将有极大的长线发展空间。
但首要目的，还是吞掉唐氏集团。
与经营本地政商两届多年，可谓根深蒂固的唐天行不同。
还没去大学报道的夏桉毫无背景。
他明白，就算自己掌握着唐氏集团不为人知的污点，就算插了几根钉子，也绝难一次性铲除唐老二一家。
打蛇不死，反遗其害。
他能想到和利用的杀招不多。
而最顺手的，就是传媒舆论。
或者说，媒体。
2004年百度上市之后，国内门户网站的上升通道已经死死闭合。
微博是他能掌握的最近的机会。
再把视频网站留给下一世代的抖音和B站。
手握这种大杀器，再站明白立场，找好尺度，弄唐天行就不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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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有唐氏集团已经发展快二十年的实业根基做支撑。
服装、贸易、区域性物流、房地产开发资质…
省多少事？
夏桉在心里再次称量，确定这手蛇吞象没毛病后，重新将心神转到现实中来。
张天成和刘有为已经交换完了意见。
前者见夏桉笑眯眯的淡然样子，咽了口唾沫，干了半杯气泡水，讷讷开口：
“对不起，夏总，不好意思，我们还是想听听你的规划，或者给我们一个能仿照的模版？
“主要我们怕做的框架哪里不合你的心意，再返工浪费时间…”
……
一旁，唐琬也说：
“对不起，二叔，不好意思，我可能是没写清楚…”
唐琬从夏桉对张刘二人讲合同细节时，就不再看他了。
她怕自己收不回眼睛。
天呐，他是什么小怪物，一天一个样？
帅帅的不说，跟那两个看上去快四十岁的人也能侃侃而谈。
一点都没有其他少年人身上的局促和惶恐。
他怎么养出这份从容气势的？
唐琬就是这样的性格，和大部分感情经历空白的女人一样。
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怎么看都喜欢。
能自动扫描出你身上的发光点。
但当跟唐天行谈话时，又被这位要害死自己还一脸宠溺的自家二叔身上的气势完全压倒，惴惴不安。
昨晚把自己铺陈在夏桉面前之前，唐琬已经想好了。
用手里的一切换今后的安稳。
钱，仇，都丢掉。
盛唐贸易的5%股份，送给唐天行。
只换两个微不足道的条件。
这总行了吧？
可协议推出去后，唐天行却看都没看，一直在问她最近怎么样？
去哪玩了？
开不开心？
病情的事一个字都没提，似乎从来都不存在什么癌症。
唐天行太可怕了，她在想，人怎么能虚伪到这个地步？
坐在本就凉爽的大厅，唐琬如临冰窟。
她很想把自己丢到隔壁夏桉的怀抱里找温暖。
同时，坐在对面的唐天行敏锐地察觉到侄女的余光总在往隔壁瞟。
他身上穿着百八十块的运动套装，手上戴着块鹦鹉螺。
“怎么？”
唐天行微微笑着，喝了口茶说：
“小琬长大了，对那个小帅哥感兴趣？叔叔帮你去问他的联系方式好不好？”
唐琬一激灵，猛地坐直。
“别！
“没、我没。”
唐天行和蔼地颔首道：“叔叔开玩笑的，我唐家的女儿当然要找更优秀的小伙子。”
唐琬抿着嘴巴蹙眉说：“对不起，二叔，不好意思。
“可能是我没写清楚，你再看看条件行么？
“我不想再留在东山了，公司的事我又不懂，你就行行好，把股权…”
她还没说完，夏桉在隔壁猛地一拍桌子。
上午大堂吧本就不多的客人，同时被吓了一跳。
连唐天行都侧头看了过去，听到夏桉接下来的话后，眼睛立时眯缝起来。
夏桉对张、刘二人拔高了一点声音说：
“可能你们两个比我年纪稍长一些，但作为共事者，作为甲方，我善意的提醒你们一个道理。
“以后，不管你们跟任何人聊天，不管对方比你们年长多少，社会属性高多少，永远不要说什么不好意思，对不起这种话。
“这类带着自我矮化的语气，只是想预先设置一种宽恕或原谅，希望对方给你们包容。
“但你们俩求着我什么了？
“你们付出手艺，我交费购买，我们是平等的。
“明白么？”
最后三个字，夏桉语气又高了一度，脸上始终笑着。
可惜这满含鼓励的笑容，并不是给他们哥俩看的。
张刘二人猛点头，一点没有露出被人教训的惶恐，反而觉得夏总这人真实在。
是个好甲方。
而另一桌的唐琬正紧紧憋着笑。
她轻咳一声，对刚刚转回头来的唐天行说：
“二叔，股份你拿回去，我不要了，这份转让协议一签，我和唐氏集团就没了瓜葛。
“哪怕未来公司有机会上市，我也不眼红。
“我只想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唯独这两个条件，希望你能答应我…”
唐天行伸出两根手指，淡然拈走杯子边缘的一点茶叶末，然后抬头深深看着唐琬。
“诶。”
他一叹，缓缓说：
“公司是大哥大嫂一手做起来的，盛唐贸易是集团的根，算龙兴之地。
“虽然现在业绩已经被其他版块超过不少，但总归是你爸妈给你的一个念想。
“小琬，听叔叔的话，别任性，你可得仔细想清楚咯。”
唐琬被他看得目光游移，慢慢低下头。
三米外，刘有为对夏桉说：
“夏总你教训的是，但师父经常跟我们说，客户需求一定要在前期了解清楚…”
夏桉嘿了声：“人类文明进步的主要原因就是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
唐琬又开始憋笑。
唐天行被夏桉气到了，眉毛抖三抖。
“二叔，我想清楚了。”
旁边桌的刘有为和张天成同意了夏桉的说法。
说先根据市场现有的同类产品给夏桉做个小样出来。
夏桉抚掌笑道：“这就对了。别害怕，大胆干，克服了恐惧，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张、刘表示明白。
唐琬更明白。
三次蒙太奇式的隔空提醒，她完美接收。
双目异彩连连的唐婉，将脖子上的白度母吊坠从衣服里拿出来，垂在胸口。
“二叔，爸妈在天有灵，一定也不希望我这种性格的人在公事杂事里奔波，那样也许对公司更没益处。
“堂哥家的孩子也还小，那是你的亲孙子，好好培养小宝，未来是他们的，不是么？”
唐天行也听懂了。
这妮子在告诉他，你积点德行么？
穷不信命，富贵敬神。
唐天行知道这枚白度母玉佩是雍和宫求来的。
亮在自己面前，他对于唐琬敢摊牌谈判送上门来的态度终于是信了。
“哎。”
唐天行释然一叹。
……
……
张、刘二人比唐天行先离开。
夏桉没走，在唐天行签协议前，他一直坐在那抖着腿玩贪吃蛇。
唐天行站起来时，夏桉也站了起来。
他笑呵呵地看着唐天行走到自己面前。
“小伙子，年轻有为。”
唐琬一怔。
夏桉龇牙笑了，对唐天行说：“叔叔过奖。”
看着他们两人对视，唐琬直觉心都快跳出来了。
夏桉一脸正太，做无辜状。
唐天行缓缓点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夏桉，别让我知道你欺负小琬哦。”
又回过头，看向惊恐莫名的侄女。
“玩玩就算了，你们还都是孩子。”
唐琬呆滞着，神游天际。
唐天行冲后面的两个保镖一招手，要走。
夏桉却开口道：“叔叔。”
唐天行站定，侧过头，但没正眼看他。
“我穷人家孩子，一直梦想着未来能买一块鹦鹉螺戴戴。”
唐天行知道夏桉的底细。
之前也只是认为他今天过来是搞什么少年意气、英雄助美的可笑勾当。
这种小孩子不会被他放在眼里，也自然听不出夏桉这句话在打机锋。
他笑着抬起手腕，晃了晃去年儿子送的名表。
“小伙子，劝你一句。努力如果能买得起，它也不会这么值钱了。”
“有道理。”
夏桉点头。
“所以我一直在网上研究嘛。刚才偷偷看了好几次，现在离近了一瞅，果然…
“您要不去验验货呢？”
“......”
这是唐天行今日首次失态。
先一愕然，再悄悄咬了咬大牙，脸色阴沉着，一言不发地走了。
傻瓜情绪化，高手利益化。
夏桉看着他的背影，勾勾嘴角，露出不屑的嗤笑，拿着文件袋坐到唐琬对面。
唐琬泫然欲泣地抓住他的手。
“他、他怎么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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