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良玉进兵（一）

一支蜿蜒曲折的队伍分成三路纵队，在崇祯11年年底的时候行走在从磁州到邯郸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个不停。

虽然即将过年，可是这支队伍却没有丝毫的喜庆氛围，全军上下笼罩着一股悲痛、愤怒和狂乱的复杂感情。

尽管如此，部队全速前进时除了马蹄声、风吹旗子声、各级军官的命令声和夜不收的报告声，竟听不到丝毫的杂音。

说是军队在行军，看起来却犹如一座军城在缓缓移动。

端的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一看就知道是支“极不好惹”的部队。

正是河南援剿总兵左良玉的入卫大军。

左良玉一脸沧桑，骑在队列中间的一匹高头大马上，身边家丁环绕，煞是威风。

有夜不收从前方回话：“大帅，前面再有20里就到邯郸城了，要不要让大家歇一会儿？”

左良玉面无表情道：“停下，休息会再走吧”

“移动军城”顿时停了下来，左良玉中军的旗帜顿时变换颜色，高高升起，前后左右的士兵看到中军旗帜变换，立马停下，开始休息，四周的夜不收也停了下来，但并没有放松警惕。

士兵们终于“轻松”了起来，顿时各种声音开始此起彼伏。

“哎呦呦，可憋死我了，跟着左大帅打仗就是痛快，比我在嵩县老家强的太多太多了，可就是管得太严，连随便说话都不允许”后营一个骑兵军士坐在地上，喝了一口水说道。

“关老九，以前说你傻你还不信，没有允许不能在队伍里面说话，更不许喧哗，这可是戚继光兵法里的诀窍，也是历来的军伍习惯，你是当胡子当惯了吧，还这么野”关老九的上级，一个姓王的把总训斥道，“你幸亏没在辽东待过，否则早被军法官给砍了”

这关老九是豫西伏牛山中的土匪，崇祯10年左良玉率军追击混十万，在嵩县等地驻扎，顺手将他们剿了。左良玉早年听《说岳全传》，对那伏牛山土匪猛将“牛皋”十分感兴趣，就动了爱才之心，将关老九等人招抚了。而这关老九也确实是员猛将，一年多来战功无数，已经升为了队长，手下也有了50个骑兵。

关老九呵呵一笑：“把总大人息怒，俺们河南人老实，要不是这两年天旱，谁会上山做刀客呢。只是刚积累了点家私，娶了个媳妇，却一夜之间啥都没了，可能是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王把总就怕这种军中情绪蔓延，训斥道：“我告诉你小子，要不是左大帅去年在嵩县收留你，你早就被流贼或官军给杀了，你还委屈呢？你说你一家人被那两个狗贼给砍了，人左大帅一家还不是跟你一样，连女儿都被掳走了，他的委屈该向谁说？谁又能料到许州这种大城会发生兵变呢？

我告诉你，好好跟着大帅干，老婆会有的，儿子会有的，金银财宝也会有的，官职也会有的，可你要是敢开小差，老子告诉你，那就是死路一条。

再好好地琢磨琢磨你的标枪和骑射，再投射不准，到了战场上那辫子兵的重箭可不是流贼的箭那么软，那重箭一箭就能把你的皮甲给射透，把你钉死在木板上，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关老九吐了吐舌头：“妈的，这辫子兵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难不成三头六臂？”

……

这左良玉原本是五省军务总理熊文灿的标营，也是崇祯11年河南剿匪的一线主力部队，对杨献忠和马进忠、罗汝才等十三家贼兵产生了强烈的震慑作用，张献忠等人之所以请降与左良玉的追杀是分不开的。

在各镇军队中，左良玉的部队可谓是独一份。

首先是该部兵力众多。

在兵部的簿册上面，左良玉的额兵有9000人，发饷时就是按照9000人来发的，这比一般的各镇总兵、副将，或者比总督、巡抚的标营都要大得多。放眼整个大明朝，也就前宣大总督卢象升的督标营可以与之一比了，也不过是额兵比他多了1000而已。

可对左良玉来说，这只不过是账面数字。实际上，由于左良玉善于安抚人心，喜欢收降纳叛，帐下的兵力早就超过了1万。

具体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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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不知道，朝廷也不知道，恐怕至少一万五打底。

第二个奇特的地方是左部官兵特别能打。

这支部队原先也是辽东战场上下来的，跟曹文诏同属一批人，都是经过袁崇焕整军运动的以骑兵为主的部队，战力方面和关内的那些人——不管是贼寇还是官军都是有代差的。故而这些年来，战功赫赫。

最近两年，虽说张献忠、李自成等人的战斗力有所提升，可是碰见左良玉这样的边军精锐还是很难占得便宜，尤其是张献忠碰见左良玉必败。

第3个奇特之处是左部官兵的军纪特别差。

左良玉跟一般的军将不同，胆子特别大，敢于突破底线，像张献忠一样抢掠地方，通过这种极端方式来达到自给自足的目的。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屡次被朝廷呵斥，屡次丢官，可一次次又官复原职，实力还一点没有变弱反而持续膨胀。

这次东虏入关，11月份京师戒严，之前参与剿匪的勇卫营和左良玉部都奉旨北调，可是没想到的是，左部还没进入北直隶，突然遭遇一道晴天霹雳。

原来，之前投降的两个小贼头马士秀、杜应金，原本被安置在了许州郊外。许州是个大州，左良玉等将领都把自己的妻子、儿女和财物寄存在那里。趁着官军主力北调之际，马士秀、杜应金假装请假，借用了左良玉的旗号混进许州城，突然暴动。夜半时分，贼兵从府中冲出，杀死官吏，烧毁了城南的碉楼，抢劫了仓库，还对普通百姓动了手，最后带着财宝投奔了射塌天李万庆。

这批贼人大开杀戒，将左良玉部的家眷屠戮一空，连左良玉的宝贝女儿左梦梅都掠走了。

听闻这个青天霹雳，左部全军上下义愤填膺，再也无法安心勤王去了。左良玉只得带他们迅速回师河南。

可是贼寇已经弃了许州，找了射塌天李万庆这个后台。

凭左良玉一部很难杀死李万庆，只好忍下了这口恶气，继续北上和东虏作战。

可是经过了许州兵变的噩耗之后，左部官兵的家眷大多被杀，全军上下就始终笼罩着一层悲痛的情绪。

实在是没话可说，为什么这个噩耗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谁也不知道答案，众人想报复，可暂时却又没法子。到了磁州，路遇一伙山匪，顺手就剿了，只当是发泄一下怒火。

左良玉还幸运一点，在兵变中他的儿子左梦庚正好和他在一起，由此逃过一劫。

难道真的是报应？

正因为左良玉时常杀人掠财，所以才有如此恶报？

这个说法对杨嗣昌、熊文灿这样信佛的文臣来说或许有点效果，可是对左良玉这样的不学有术的文盲来说，根本是无稽之谈。

他只知道乱世里头，实力就是一切，有兵必有粮，无粮兵必散，但是朝廷却无法按时的发粮发饷，那只能向有粮的人“借”了，“借”着“借”着就变成明抢了。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军队委屈了，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实力削弱了，绝对要拥有最强大的实力。

在这个乱世，在这个文臣节制武将越来越玩不转的时候，只能通过这种法子，在作死的边缘不断地试探。

试探着试探着左良玉就逐渐摸清了皇帝的底线，也已经琢磨出了一个类似于曹化淳那样的与皇帝相处的规律。

那就是——错误可以犯，地方可以抢，但是在一些特别的时候，特别的战役当中，一定要干出惊天动地、骇人眼目的成绩出来。

有了这个成绩，皇帝老子在处置自己的时候也总是会留有余地的。

当然，除此之外，左良玉在朝中也有奥援——侯恂和东林党人。

尽管休息，前后左右的各类探子仍不断传回十里、二十里之外的一举一动，各类旗帜不断地在空中变换，传递各类消息，左良玉则是沉默不言。

却拿着那张差点被他蹂躏烂了的邸报翻来覆去地看。

尽管他大字不识一个。

“找柳先生过来”左良玉吩咐身边的一个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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