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捐资助饷（六）
秘密工作做久了，往往就会忘记一些常识，就会迷信阴谋和暴力。
崇祯摇了摇头，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朕知道东厂有的是手段，记得武庙时代还有太监，为了替朝廷筹钱竟干出绑票的事儿。可这种事干多了，早晚碰到鬼，损害的是内官和朕的声望。所以，你们要学会用律法来罪人，用程序来罪人，用舆论来罪人，如此方可长久。你手上有替你做事的御史吗？”
“有倒是有，只不过少一点”
“跟你的老前辈学学，做什么事儿多通过御史和刑部之手”
王德化确实机灵，之前内阁会议的时候，这人通过前面的铺垫第一个看出了自己的意思，所以崇祯就适当地点拨他几下。
“那李国普的事情……”
“人心不能乱呀，尤其是当下这个关口，好多人都捂紧自己的钱袋子，生怕被朕和朝廷盯上，还以为朕真的会抄他们的家弥补国用，你说朕会吗？”
王德化顿时头皮发麻：“这……应该……吧”
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崇祯沉吟一番道：“还是孙传庭的法子高明一点，只打苍蝇不打老虎，自然矛盾就不会彻底激化。
至于李国瑞、李国普的事，闹大一点，最好闹得沸沸扬扬的，然后让朕来裁决，朕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有道明君，什么叫君子之爱财”
果然，没两天一件沸沸扬扬的案子震动了整个京城，引得街头巷尾议论声不断。
原来是多年前的那件旧案子又被翻了过来。
武清侯李国瑞的庶长兄李国普，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活跃了起来，他到顺天府状告自己的弟弟李国瑞——当年分家的时候对方侵吞了属于他的20万两银子。
他还口口声声说，这20万两银子是他捐给朝廷的，武清侯霸占着自己的银子，就是在霸占国库的银子。
为了造大声势，这李国普还纠集了一群人，在武清侯府外面喊口号，在各个地方张贴揭帖。
他还不断地声称，如果顺天府不能使他满意，他还要到宗人府，到礼部，到督察院去上告，甚至还要告到皇上那。
一群吃瓜群众迅速睁大了眼睛，看这个事儿会如何发酵。
一众勋贵大臣、皇亲国戚，还有众多朝臣们也看到了此事必有玄机。
难道皇上要借这个事儿夺武清侯的家财？
不会吧，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吃相就难看了。皇上号召大家捐资助饷，大家也确实捐了，虽然这武清侯捐的确实有点少，只有800两——可毕竟也是捐了。
总不能因为人捐的少，就抄人的家吧。
这还不是皇帝本人说的吗？不要攀比，完全看个人的发心。
顺天府不能决断，将此事推给了督察院。都察院认为此事是应该属于民事范畴，按大明律法，该归刑部管理。
刑部尚书刘之凤认为，此事牵扯到皇上的捐资助饷大计，应该由内阁拿个意见。
稀里糊涂之下，此事竟然被推给了内阁。
这帮衣冠禽兽！
真的好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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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古今一理！
这帮人做事不怎么样，可是甩锅个个是高手。
不否认里面可能有东厂的暗示，可他们如此干脆利落，可见王德化的暗示正中了他们的心思——他们是巴不得谁都不得罪。
似乎只要是在官场混的时间久了，大家碰到难题的第一个下意识动作就是甩锅，只有确定甩无可甩的时候才会切切实实地去做事。
崇祯“忍住恶心”，不得不专门就这个事儿在武英殿偏殿召集三法司、礼部、宗人府开会。
不管了，老子也甩锅。
崇祯故作愤怒道：“此事实在荒唐，朕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件事许多年前已经有了定论了吧，就是朕在中左门和一众大臣们集体做出的裁决，为什么又翻出来？”
此事涉及到刑部，蔡国用只得第一个回答，“启禀皇上，当年这只是一起简简单单的爵产分割的案子，所以很快就有了定论，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一是情况有变，武清侯兄弟这些年际遇变化很大，二是李国普已经明说了，愿意将自己应得的20万两银子捐献给国库，他自己一分不取”
这李国普倒是挺会做空口人情的，堂堂正正的一个借刀杀人阳谋，连内阁和六部都动心了。
不动心是假的，几十万两银子，都抵得上田弘遇挪用的皇商入会费和保证金了。
但朝臣谁也不肯主动去做这个恶人，所以就希望让锦衣卫或东厂来做这个恶人了，而且大家都想藉此看看皇上的真实态度。
这是一种官场无意识行为，更是大家共同的担心。
历史上的崇祯把这事作为一根救命稻草，他将那李国瑞下了大牢，又夺了他的爵位，逼他交出40万两银子，把李国瑞给活活逼死了。
崇祯很明白，对这些守财奴来说，钱的重要性堪比生命，甚至比生命还重要，如果不能像刘宗敏那样上夹棍让他感受到刻骨的肉体疼痛和心灵绝望，他们是绝对不会拿钱出来的。与之相比，反倒是穷人可能更慷慨些。
可自己作为皇帝，毕竟不是李自成、刘宗敏之流。
而且确实没有必要，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即便是抄家，那也得找个恰当的、说得过去的理由不是？
历史上还有更可怕的事，李国瑞死后，这李家就伙同一批勋贵收买了皇宫中的一些太监宫女，制造了“九莲菩萨示警”的事儿。
这九莲菩萨是万历皇帝的母亲孝定皇后，说她拜碧霞元君修道，死后归真，万历就封她为“九莲菩萨”。李国瑞死后，崇祯的第五子，田贵妃的儿子朱慈焕生病，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说九莲菩萨借朱慈焕的口向皇帝传话，指责崇祯薄待外戚，将会让他的儿子全部早死。
不久后，朱慈焕就真的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人给害死的。
宁可信其有吧。
此事惹得崇祯大为惶恐，不但为李家退钱复爵，也埋下杀薛国观的伏笔——毕竟捐资助饷这事是薛国观提议的。
这大明的后宫真的是龙潭虎穴，龙子凤孙住在里面是一点安全感没有，甚至连皇帝都没有安全感，要不怎么会有“大明皇帝易溶于水”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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