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乘龙鲤
“一恨天道不公,二恨妖红老鬼不至,不然本座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湖面只余这一个蕴含无限恨意的声音幽冷激荡。
那个披雄魁男人负手临湖而立,只在片刻之后,王谢堂里终于呼应也似的传来一声包含了无限惊惧的苍老惨呼之声。
“第一个,第二个...”
他深深的看了王谢堂一眼,踏湖而去。
大争之世,龙蛇起陆,英雄枭雄辈出,宗师陨落如走狗烹,并不足为奇。
第二位黑榜宗师,丧身王谢堂中。
苏留目光从门缝里往外掠了一眼,轻出一口气,袖子一动,承影神剑如灵蛇归藏消隐,一隐而没,化尸水沾得一点,即时将杀手楼派来的妖红神君的尸身处理妥当,手上只有一本纸质昏黄的小册子。
“竟然还有意外收获,这一卷‘千红万诛绝灭手’还算有点意思。”
这门黑榜前十杀手妖红神君的武功,确实尤其独到之处,换做当年的苏留,必然要引为最强杀招之一,但是到得今日,苏留却早已经不同初入江湖之时那般绞尽脑汁的搜集绝杀秘招作为自己的杀手锏,一目十行的扫了下来,举一反三,居然看出这妖红神君的大致脉络。
“好可怕的气机,只怕是杀手楼妖红惨绿两位神君加在一起,也不是这人的对手,这人究竟是谁?”
苏留有天子望气术在身,这时候黄庭之中灵光一闪,似乎感应到冥冥之中,有一道精神念力透了过来。
以他的修为,对于这种莫测高深的感觉,竟然都不能完全掌控察觉,可见那人修为之高。
心惊之余,门外传来了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
“师父,回来的晚啦,许都东市,果然繁华好玩的紧。”
林兮从大门探出来,见得苏留沉目凝思出神的样子,不由得先缩了缩肩膀,压低了声音问道:“老黄,怎么感觉师父神情不太轻松?”
老黄垂目扫了一眼,落在那一滩尸水之上,咧嘴一笑,道:“世上自多魑魅魍魉,不值一哂。”
......
杀手楼妖红惨绿双神君之死,并不算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两人同列黑榜前十之位,武功修为显然都是得到世人认可。
苏留杀了妖红神君之后,却只当做什么都没有生过,直至于趁夜而至的邀请。
这个来延请苏留的是王府里的孙公公,虽然从未见过,但是面善的紧,和声细语道:“苏宫主,挽秋殿下知道宫主尚未尽兴,特地着咱家来请公子去莲花湖里一赏许都夜景。”
他瞧着苏留轻淡的“哦”了一声,目光幽如深渊,似乎不怎么意外,忍不住便低下头去,不敢与苏留目光交接,顺带着连躬身的幅度也更大了些,恭声道:
“莲花湖是咱们许都的独有奇景,前朝还出了个酸儒,作了诗,叫什么‘毕竟猖都九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红鲤夜月红’说的便是咱们王府的千里莲花湖,夜里红鲤翻月,美人温酒,总有一番不同的风味.....”
这位王府里的大公公不愧是接人待物极有一套,连苏留听了都忍不住忽视了挽秋公子深沉的杀机,生起一种要去一看究竟的想法。
林兮嗤笑一声,不屑地哼了一哼:“那有什么稀奇的,云水剑宫镜湖环绕,奇景见得多了。”
寻常丫头在这个年纪,正是喜欢瞧热闹的叛逆阶段,林兮再怎么不同寻常,也有些少女心性。
孙公公干笑一声,道:“云水剑宫自是猖魏第一圣地,不过许都莲花湖,也有些不同之处,宫主力挫南北双雷神,是不世雄杰,很得王爷器重,自该不负当此良夜。”
苏留冷笑道:“我若是不去,那又如何?”
林兮幸灾乐祸的噗嗤一笑,孙公公却是一愣,脸色好不尴尬,似没想到自己已经说的天花乱坠,这个年青的云水剑主却依旧不为所动,跟那上一任古朴严肃的姓楚的剑主也有些相承的不近人情,这却叫人进退两难了。
他正搜肠刮肚的想着方法,苏留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玩味笑道:“公公先回去吧,记得回你主子的话,今夜莲花湖不见不散。”
孙公公长出口气,总算是不负人望,口中只道:“好,好,好,咱家这便去安排,那扬郡瘦马,故楚蛮腰,一应俱有,全看宫主喜欢了,嘿......“
这老头一脸意犹未尽的猥琐暧昧,林兮听得呆了一呆,歪着脑袋在想那些“扬郡瘦马”“故楚蛮腰”究竟是什么意思,苏留却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这等尤~物都能搞到手,有点意思,你主人也真是费了大心思,只管去传话便是...”
孙公公嘿然笑了两声,躬身退了出去。
林兮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小~脸上微含愠色,狠狠的瞪着孙公公,听着苏留将欲赴会,小~脸又垮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苏留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你一定在想,这挽秋公子分明是不怀好意,我为什么还要赴会?”
林兮迟疑道:“是...”
苏留看着林兮仿佛受惊的小鹿一般,淡淡道:“那你认为我是该拒绝他么?”
林兮忽然抬头,清澈的双眼与苏留对视着,道:“弟子能想到的事情,宫主一定也思虑周全了,宫主一定要保全自己,你是云水剑宫之主。”
她双手抓着衣角,嘴角微翘,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
“是啊,正是因为我是云水剑宫之主啊.......”
苏留轻叹一声,却眯眼笑道:“单只一个挽秋公子,能量有限,无论他摆出什么阵仗,全都不足为虑,但是在猖魏江湖这一局棋中,他看似不起眼,却是一枚关键的棋子.....我走后半个时辰,你就去给连城公子送信,他该知道怎么做。”
林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立即不再说话,迄今为止,苏留杀伐果决,只要他打定了主意,便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决定。
她只是跟个小妻子一样,动作轻柔的替苏留披上了白披,对襟上一边刺绣云纹,另一边有神剑符箓图,看起来缥缈大气,都是她依照着剑宫古籍图像里一针一针的刺成,当年剑宫创始祖师也就是这样。苏留摘下紫玉冠,单以玉簪束,白白袍,更显得清俊出尘。
吱呀一声。
林兮目送苏留推门出去,柔和白亮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肩膀之上,便像是覆着一层浅浅的莹白霜雪。
.........
“好,孙公公,这事办的不错!”
挽秋公子坐在长榻软垫之上,掸了掸衣袖,冷笑道:“可笑这厮不知死活,在我猖魏王府,哪能容得他放狂?”
他身边依偎坐了几个样貌美艳成熟的女子,俱都吃吃的笑着,婀娜的身子花枝乱颤,佳人莺声燕语,纷纷道:“是什么人敢惹了我们的小魔王,可不要着紧自己的小命么。”
佳人当前,孙公公自是目不斜视,肃然道:“三殿下,这云水剑宫之主,武功足以登入地榜,不可轻视。”
挽秋公子想起雷神堡之战,脸色阴沉,再想起日间之辱,气的身子抖,一掌劈在面前案几上,这大紫檀雕螭古案给他生生劈下来一块,孙公公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龙虎道门的赵知预坐挽秋公子对面,阴沉道:“日间猖魏王爷使者在场,我做晚辈的,只有隐忍,今夜苏留若不敢来,那只说云水剑宫并不入流,惧我龙虎道门三分,若他敢来,那再好不过,龙虎道门也要叫他知道什么叫做底蕴深厚。”
无论苏留做什么样的选择,都十分不利,这便是龙虎道门的大势!
以势压人,便是阳谋了,胜过无数的阴谋诡计。
龙虎山道门有仇即报,又怎么会容得仇敌撑过一夜?
在座的自然不止是他一人,日间出现过的大幻才子公孙荒木等人俱都在场,这些人心思不定,垂不语,只不经意间,抬眼看着赵知预身侧坐着的那三个老道,一个岁数比一个大,白白眉白须,正闭目养神,仿佛这世间已经没有事情值得叫他们睁开双眼。
苏留自王谢堂出,踏入莲花湖中。
莲花湖是许都极著名的奇景,几能与春秋楼并列。
“许都多富庶,长明不夜天”。这广为传颂的一句也是某一个不知名姓的诗人的吟游之作,说的便是夏秋时节,这莲花湖边千万朵湖花灿烂盛放之际,许都众人夜晚游湖赏花之景。
火树银花,两岸通明,许都确实也是苏留见过最繁华的一地,苏留抬眼一望,便知道了挽秋公子在那繁华最盛之处等着。
他直接一步踏入湖中,踩在莲花瓣上,纤嫩莲花并没有折断,他身子仿佛凭虚而立,引得莲花湖里泊着的轻舟小船上传来一阵惊呼,大多是许都的富庶小姐,日子过得悠闲,平日也见惯了好狠斗勇的配剑游侠儿呼前拥后的轻舟过湖,但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另类的游莲花湖。
她们眼里的苏留,修长挺拔的身子便站在湖面上,临风而立,好像是完全不用借力一般,只是一步迈出,飘飘然如仙佛临世,叫人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已经出现在了二十余丈之外。
这一步气机渺渺,便是有武功在身之人,也勃然色变,不敢多加猜测。
莲花湖上登时便现千年不遇的异象,只见得湖中千万红龙跃出~水面,仿佛这空中有神仙下凡。
原本静谧的湖面上,登时便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将面前的声乐都盖了过去。
中州九鼎门门主屠劲雄踞高坐,怀里揽着数个艳~丽女子,也坐在长榻之上,大笑出声道:“挽秋殿下今夜出游,竟然引得这般多许都少女癫狂,果然不负了许劭大相士点下的风流清逸之称。”
这位可是地榜列名的前十的真正高手,洞玄上三品修为,即便是在中州,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豪雄人物,魏挽秋对他温和一笑,道:“屠前辈谬赞了,今夜诸位贵客远来,是挽秋招待不周,惊扰了各位兴致。”
同样是洞玄上三品境界修为的大幻才子公孙荒木也轻挥折扇,微笑道:“屠老兄说的不错,公孙早在中州,也远闻公子风流之名,英雄出少年啊。”
众人轰然笑着,魏挽秋陪笑几声,耳边锐声惊呼不绝于耳,好不扫兴,他微微皱眉,自知这一出其实并不是事先准备的,当即招了招手,将面前的这些舞女散去,侧身低问了一声:“孙公公,娘说你办事得力,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可没有安排这么一着?”
孙公公鼻尖微见冷汗,踮脚躬身,恭敬道:“殿下,老奴已经严令各几大家今夜务必不要喧哗,眼下这是什么情况,老奴也不知道....”
在江湖之中,称呼以挽秋公子为多,而在许都王府的人情关系里,多称殿下。
魏挽秋怫然不悦,轻叱道:“这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退下。”
“是。”
孙公公躬着身子,恭谨退去。
这时候,赵知预背后的三位龙虎山门老道人懒懒的睁开浑浊双眼,喃喃道:“来了...”
“来了,难道是苏留来了?”
魏挽秋丹凤双眼顺着三位老道的目光投了出去,却不见人,耳边的惊呼之声愈的急了起来,他心里烦闷,却见得此时与座的众人都已经站起身来,齐齐望着一个那一个方向。
众人正坐于莲花湖边上的一个清雅小亭,临亭而立,忽地心思一动,可见得银白色的月光下,莲花湖里波澜渐起,点点磷光显耀,如无数点寒星倒映在湖面上。
这时候,无数尾红鲤似乎受到了某种未知的牵引,朝着某一个方向疯狂的游窜而去,大荒才子公孙幻眼眸微微一眯,他看见了湖中红色龙鲤纷纷跃出~水面,只是当空却并没有龙门。
只有一个男人。
只见得那脚踏龙鲤而来的男人一袭白袍,抬头望月,玉簪无冠,苍冷白与背后云神披风一起飘舞,如凌尘的天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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