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昨夜一场大雨之后,天空澄澈如洗,连日来的闷热也都散了。
福顺没敢多睡,天才蒙蒙亮时睁开了眼。只是怕惊扰同屋的人才没敢起身,一直按捺到同屋的两个比他大的内侍醒了,才轻手轻脚的起来,利落的收拾妥当自己。
这是福顺被拨到东宫后,头一次跟着副总管公公办差,心中甚是紧张。用早饭时只略微吃了些,汤水也略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今儿你们四个不必去书房服侍,静安长公主的寿辰要到了,太子妃娘娘另有几件东西要随着东宫的寿礼一并送过去,你们跟我去娘娘的库房取。记住,到了之后不许多走一步,不许乱看,若是弄坏了什么东西,你们一条小命是不够赔的!”
福顺等人都才入宫不久,被一通严厉的训话后,忙都垂手应是。四人中又数福顺年龄最小,故此他最是谨慎。
既是训完话,副总管太监便带着他们走出了院门,顺着甬路走了一刻钟,又转过两道月洞门,方才到了一间安静的小院,里头看起是一处极幽禁的所在。
才进了院子,只听副总管笑着跟一个宫人打了招呼,福顺谨记出门前的训话,并没敢抬头乱看,只是低眉顺目的垂手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他被分到同福喜、福松一齐去后头搬东西。
福顺愈提着心紧跟在二人身后。
福喜和福松是同乡,本来还有个名唤福欢的,他们三人算是一道进来,一齐被改了名字。可偏生被挑到东宫时,总管太监孟清江把福欢换成了福顺,这梁子便算是暗中了下来,两人年纪大些,没少刁难过福顺。
今日出来办差,只怕他们还会使绊子。
要抬的东西是一只紫檀木箱子并一个紫檀木的匣子,福喜抢着道:“福顺年纪小,就让他搬轻松些的罢,我跟福松般重些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福顺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口中却是道了谢,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匣子。
这匣子虽然不是重,个头却不小。福顺抱着盒子,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反而是那两人走得走得快些,他心里着急,怕自己走快了怀中的东西不稳妥,又怕自己被丢下误了事,还是咬牙加快了步伐。
谁知才走了没多久,他忽然有些不对。来时的路仿佛并不是这一条,而地面仿佛太过滑腻了些。
正值一片浓荫的偏僻处,福顺脚底打滑,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可他怀中却还牢牢捧着盒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里头的东西已经全都掉了出来。
福顺被吓得魂飞魄散。
紫檀木匣子里装着一个似乎是金银材质的八角宝盒,做工精巧,镶嵌着各色宝石。幸而宝石没有被摔掉,可宝盒却被摔散了形,怎么都合不上。
福顺急得满头大汗,耳边仿佛传来管事公公的训斥声,不仅在东宫留不住,还要吃个三四十庭杖,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正在他急出了泪时,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摔到哪儿了,疼不疼?”
福顺抬头,一时间也忘了哭,只知道呆呆的盯着眼前的女子看。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雪白的肌肤,绝色的面容简直是画中仙,甚至她还带着柔和亲切的笑容……
“东、东西摔坏了!”等她俯下身接过他手中的宝盒时,福顺才恢复了些许神智,磕磕绊绊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此时福顺自觉大难临头、没了活路。弄坏了太子妃要送给静安长公主的寿礼,这罪过太大了,不是他一个小内侍能担得起的。正在惶恐之际,却见她纤长的手指灵活的摆弄了几下那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宝盒,拿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擦拭了一番,稳妥的帮他放回盒子里。
“以后要小心些,快走罢。”只见那仙子一般的人温和道:“再晚,别人就过来了。”
这是福顺才彻底回过神来,忙道谢不迭。似乎已经远远听到了来找他的人的声音,福顺想要问她的名字,却见她摆了摆手,只说让福顺别提起见过她的事,便很快离开。
那道纤细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浓荫中,福顺一阵恍惚,惊疑自己是看到了鬼魅还是仙子。
福顺沿着她指的路,顺利的走了出去。
虽说他慢了些被总管数落了两句,好在没出差错。当看到福喜和福松脸上难掩的惊愕,福顺脸上却没有一丝得色,愈安静低调。两人暗暗称奇,只以为自己计策没成功,也没再深究。
福顺一面走,一面暗暗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中,誓日后一定要报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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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心中感激不尽的当事人翠珠,却没把方才的小事放在心上。
宫中的欺软怕硬、恃强凌弱她都清楚。她素来最厌恶这种行为,举手之劳而已,她自是不会坐视不理。更可况眼下是在办太子妃的差事,断不能出丁点差错。
“翠珠姐姐,余嬷嬷过来了。”翠珠才从后楼绕回来,便听到碧玺叫她。“等你说话呢!”
翠珠听罢,忙提着裙子快走了两步。
等她进了屋子时,余嬷嬷已经在房中的坐下了。
“嬷嬷好。”翠珠忙上前问安,余嬷嬷是太子妃的乳母,深得太子妃信任,翠珠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
余嬷嬷含笑点了点头,让她也在一旁坐了,方才道“来的时候我就见了,你安排的井井有条,难怪娘娘常赞你做事稳妥。”
七月七有晒书、晒衣裳的习俗,翠珠管着太子妃的私库,六月末她早早便开始着手安排,何时搬书、何人抬箱子、先后次序等等,如今动起来是井然有序,东西虽多却丝毫不乱。
“是娘娘素来宽和,才觉得我做得好。”翠珠忙笑道:“如今已是第三年,总归没有那么手忙脚乱罢了。”
余嬷嬷对她的谦逊很是满意。
“我今日来,是奉娘娘之命,来拿件东西。”余嬷嬷说明了来意,“是陈太夫人给娘娘添箱的一套红宝石头面,总共十二件。”
余嬷嬷话音才落,翠珠也没差人翻册子,立刻对一旁碧玺道:“东边那间厢房里,把中间那座五层的花梨木抽屉里,第二层左手边第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匣子拿过来。”
余嬷嬷眼底透出一抹惊讶之色。
太子妃的私库甚是丰厚,造好的册子便足足有一箱笼。翠珠能随口就说出来,可见她在这上头确实用了心。
“这个还请嬷嬷给娘娘带过去。”翠珠给余嬷嬷端来了茶盏后,自去开了箱子,拿出了一个小包袱。余嬷嬷接过来瞧了,只见里头是两套亵衣。她略略看了一眼,露出衣角上绣着一对蝴蝶,颜色鲜亮栩栩如生,比起针工局的绣娘们,手艺都还好些。
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这样想着,余嬷嬷的目光落在了翠珠身上。
她虽然身上只穿着寻常的宫装,可那套不算起眼的青色衣裙,偏把她衬得腰肢纤细、曲线玲珑,端得是婀娜多姿。别人穿了是清秀,偏她穿了清丽中又透着妩媚。
那张脸蛋更是了不得。
巴掌大的小脸儿,精致无可挑剔的五官,欺霜赛雪的肌肤,尤其是那眼波流转间微微上挑的眼角——真真是勾人心魂。若不是翠珠已经在安分的当差三年,她都不敢相信,有这样面容的一张脸,在东宫却没动一点儿歪心思。
“你也太小心些了,太子妃先前也时常说过,要你去走动。”余嬷嬷望着她,忽然道。
翠珠摇了摇头,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因为我的事再让娘娘劳心。”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样脸、这样的身份,贸然在外头走动只会后患无穷。
余嬷嬷似是被她的话提醒,示意左右关上门,正色道:“翠珠,我有话对你说。”
翠珠柔顺的点了点头,心里却紧张起来。
今日的事实在透着古怪,原本拿套头面这样的小事,哪里需要太子妃身边的最得用心腹嬷嬷来。可她跟随太子妃入宫三年以来,从来都是安分守己,甚是低调,连出这院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娘娘入宫三年,和太子殿下相敬如宾,很是恩爱。”余嬷嬷托着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的道:“只是至今娘娘和殿下还未有子嗣,实在是一桩憾事。故此,这宫中动了歪心思的人可不少。”
原来余嬷嬷事来敲打她的!
翠珠听罢,反而松了口气。自己从没有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且太子妃又许诺过她,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之时,便送她出宫,还给她自由。
“嬷嬷请放心,翠珠一心侍奉娘娘,断不会有非分之想!”她神色坦然,诚恳道:“奴婢日后定会愈谨言慎行,不离开这院中半步,不给娘娘添麻烦。”
谁知,听了她的话,余嬷嬷的神色却没有松懈,反而蹙紧了眉头,目光深深的看着翠珠。
“嬷嬷?”翠珠忖度着余嬷嬷的心思,难道自己说得不好?可那些确是她肺腑之言!她见余嬷嬷没说话,又跪下赌咒狠道:“娘娘曾救了奴婢两次性命,奴婢自知深受娘娘大恩,绝对不会做出背主之事!”
余嬷嬷微微动容,到底伸手把她扶了起来。翠珠说得没错,论起安分守己来,她做得极好。知道自己长了一张祸水的脸,还在侯府时便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
“你做得极好,娘娘看在眼里,我也看在眼里。”余嬷嬷抬眼道:“只是你可知道,娘娘如今遇到了困境?”
即便翠珠守在这小院子中,对于太子妃眼下的困境,也是清楚的。太子妃入宫三年无子,从皇后到长公主都对此事极为上心。更要命的是太子身边没有一个妾室,世人皆道太子夫妻恩爱,可太子妃难免要背上善妒、不容人的名声。
“夫人心里着急,求神拜佛请医问药,可娘娘却都没有动静。她一直在劝说娘娘,劝娘娘给太子殿下身边添个人。”余嬷嬷叹道:“可娘娘和殿下那时正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时,哪里肯呢?前些日子,夫人才说服了娘娘。”
翠珠听罢,心蓦地一沉。自己只是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罢了,给太子选人的事怎么会同她商量?只能说明这件事与她有关!
可她犹自不肯相信,声音都在抖:“倒不知哪位姐妹,有此福气?”
“是你。夫人觉得你最合适,模样好、规矩好——”余嬷嬷把翠珠通身打量了一番,目光中透着满意,倒像个好生养的。“娘娘答应了。”
方才还强撑着的翠珠双膝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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