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疙瘩从来没有怀疑过洋芋对自己的忠诚,那洋芋跟憨女差不多,男人们一见就倒了胃口,但是疙瘩却非常喜欢洋芋,爹娘年纪大了,洋芋在家里疙瘩不用操心,而且疙瘩跟洋芋从小在一起长大,相互间有一种兄妹般的感情。可是那一天早晨疙瘩明明看见了,洋芋跟狗剩搂在一起亲嘴。
那是一种条件反射,疙瘩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上前一个窝心拳就把狗剩打倒,狗剩倒地后拉出了杀猪般的喊声:“哎呀呀疙瘩爷,狗剩的小命不值钱,你要了狗剩的小命都不怕败坏了你的名声”?
洋芋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也替狗剩求情:“疙瘩,你就放了他吧,跟一条赖狗上计较不值”。
疙瘩眼神怪怪地,把洋芋瞅定,看洋芋那胖墩墩的脸上有一丝心虚,身后跟着几个赶脚的客人,疙瘩强忍了一口气,踢了狗剩一脚,吼道:“还不快滚”!
狗剩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溜了,疙瘩安顿几个客人歇脚,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出了门,消失在丛林之中。
从此以后一连几个月疙瘩都没有进门,洋芋知道,疙瘩起了疑心,可她只能把满腹的委屈憋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能提及。疙瘩爹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感觉中有必要上一次山,把那疙瘩从山上叫回来。郭宇村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太多,家家锅底都有黑。洋芋也不是那种轻薄的女人,肯定是小两口生了一些误会,特别是自从疙瘩不再回家以后,来歇脚的客人一下子减少了许多,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得往前走,当然疙瘩爹还有一个心病,看见别人的孙子他就眼红,虽然说疙瘩爹已经有了两个孙女,可是孙女抵不上孙子管用,只有孙子才能延续香火,这一点疙瘩爹心里清楚,他必须有一个孙子,有了孙子疙瘩爹才心满意足。
疙瘩爹来到簸箕掌,看见一帮子哥们把脚夫们从靖边背下来的食盐收购,然后又用骡马驮到长安出售,这样一来几头都能得利,省去了许多功夫。那些哥们全部认识疙瘩爹,一起上来跟疙瘩爹说话,疙瘩爹没有看见疙瘩,一个哥们说,疙瘩去了长安,回来可能还得几天。疙瘩爹心里有点憋闷,心想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到过黄河岸边,索性到黄河岸边转转。
背客渡河的生意已经没有人去做,黄河岸边横着一艘渡船,渡船的两头用绳子拴牢,过河时不用船桨,而是纤夫拽着绳子把渡船拉向对面,河的对面就是山西,疙瘩爹年轻时常去山西那边,山西那边离黄河最近的集镇叫做贤麻镇,贤麻镇的人常到瓦沟镇赶集,瓦沟镇的人也常背着农林土产到贤麻镇交流,两个集镇联姻的也不少,张鱼儿的六姨太、七姨太都是来自山西。
那艘渡船横在那里,河的两边都没有纤夫,自从日本鬼子占领山西以后,黄河两岸的人员来往少了许多。疙瘩爹在黄河岸边坐下,想起了他背客渡河的那段时光,那时节日子虽然苦涩却远比现在红火,母亲河两岸的老百姓水乳交融,共同耕耘着这片热土,黄河演绎了许多美丽的传说,同时也承载着炎黄子孙的梦想。疙瘩爹回想起他跟疙瘩娘第一次见面的时光,双方的交易其实很简单,根本就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浪漫,疙瘩爹给了疙瘩娘一个烙馍坨坨,疙瘩娘就跟着疙瘩爹走到树林的深处,男人问女人:愿不愿意做我的婆娘?女人点了一下头,算作回答。疙瘩爹就把疙瘩娘带回郭宇村,耕云播雨,开始了属于他们两人的岁月。
突然,黄河那边传来了急剧的枪声,紧接着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跑到河边,几乎没有停顿,一下子跳入河中。女子后边跟着几个穿黄衣服的鬼子兵,他们来到黄河岸边停下,一起朝河里的女子开枪。那女子双手在河里扑腾,看样子还不会凫水,说时迟那时快,疙瘩爹什么都没有考虑,跳入黄河朝那女子游去,人在关键时刻就忘记了危险,疙瘩爹压根就没有想到保护自己,他迎着枪声游到那女人跟前,拖着那女人游向对岸,鬼子的枪声越来越密,两人的身边激起了一道道水柱,疙瘩爹凭借着年轻时练就的一身好水性,硬是把那女人拖到对岸,他站在水里先把女人扶上岸边,猛然间一颗子弹打中了疙瘩爹的后背,疙瘩爹重重地倒在水里……
一队骑兵从山林里冲了出来,那是郭团长的守军,郭团长在黄河岸边驻守着一个连的兵力,对岸的鬼子兵一看这边有部队把守,匆匆撤离。士兵们来到黄河岸边把疙瘩爹打捞上来,疙瘩爹已经断了气。
那是在凤栖的历史上,被日本鬼子残害的第一个人,事情生得突然,谁也不知道疙瘩爹为什么会到黄河岸边去,到了黄河岸边正好就遇见了一个被鬼子兵追赶得跳河的女人,谈不上什么英雄气质,更谈不上什么舍己救人,他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而是凭借着人的本性,使得一个弱女子免遭鬼子兵的残害,可是疙瘩爹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疙瘩娘失去了男人,疙瘩失去了爹爹,然而,黄河却咆哮了,出了振聋聩的吼声。当兵的抬着疙瘩爹的遗体,浩浩荡荡地游遍凤栖的每一个乡镇,并且在凤栖南门外的笔架山下,为疙瘩爹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追悼会,人们抗日的凝聚力空前高涨,东北军宋军长亲自来到郭宇村吊唁,把二百银元的抚恤金送到疙瘩娘手中。郭团长和杨九娃亲自坐镇,为疙瘩爹购买得一副带椁的棺材,尽其所有把疙瘩爹的葬礼办得隆重。
那几日疙瘩简直疯了,搂着爹爹的尸体嚎啕大哭,杨九娃担心疙瘩出事,派楞木跟另外一个哥们把疙瘩日夜保护。埋了爹爹后疙瘩来到黄河岸边,打算渡过河去跟那日本鬼子拼命,被楞木把疙瘩拦腰抱住,言辞恳切地说:“疙瘩,听兄一句话,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这种时候更需要冷静,放心吧,兄弟我永远是你的左膀右臂,这个仇迟早要报,但是不能莽撞。况且,咱还有娘,还有妻子女儿,杨大哥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咱不但要想得开,还要给娘宽心”。
最伤心的要算被疙瘩爹救下的那个女子,要不是因为她,疙瘩爹就不会丧命。埋了疙瘩爹后那女子在疙瘩娘面前长跪不起,要疙瘩娘认她这个女儿。洋芋在一旁劝说道:“娘,这女子也忒可怜,你就认做你的女儿吧”。疙瘩娘抹一把眼泪,说:“孩子,你如果不嫌我家穷,就住下吧”。
正说话时疙瘩跟楞木进了门,疙瘩娘看儿子回来,心里有些安慰,继续说:“这人生有时分,死有地点,也许疙瘩爹命尽了,不然的话为什么会跑到黄河岸边?想不开有啥办法?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咱凤栖县自古到今,还没有一个人像你爹死得那么轰动,埋得那么隆重,疙瘩,你要学你爹的样子,活得有志气”。
疙瘩给娘跪下,说话掷地有声:“娘,儿不报这国耻家仇死不瞑目”!
楞木在疙瘩家吃了饭,看望了良田爷,良田爷要楞木关照好憨女,他这里有村里人照看。楞木要爷爷放心,憨女给她收养了一个儿子以后,看起来比以前强多了,况且那仙姑庵里吃喝不愁,楞木还打算过一段日子带爷爷去那边看看。良田爷说,只要憨女没有事他就放心。楞木在良田爷家稍坐,然后归山。
郭宇村经过了连日的喧嚣,终归寂静,人们已经累了,需要休息,补充精力,娘跟新认下的干女儿睡在一起,几个月来,疙瘩第一次上了洋芋的炕,跟自己的妻女睡在一起,皇宫里举行国葬时老百姓三个月不准结婚,可是在这穷乡僻壤,死了爹的疙瘩却没有那种忌讳,这几个月疙瘩老在想,为什么洋芋会看上狗剩?也许自己经常不回家,洋芋感觉有些孤单……好像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自己的媳妇不是那种轻薄的女人。反正不管怎么说爹死了,娘还要洋芋照看,想到此疙瘩掀开洋芋的被窝,洋芋马上翻过身把疙瘩搂紧,两人都没有那种冲动,只是在一起紧紧地相拥。洋芋哭了,哭得非常伤心:“疙瘩,你今晚上能钻进我的被窝,我明天就是死了也心甘”!疙瘩感动了,爬在洋芋的身子上,洋芋把疙瘩推下来:“爹刚死,咱们忍耐几天。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疙瘩看洋芋说得非常严肃,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这洋芋要说什么。洋芋又开始抹泪:“疙瘩,我想过了,把爹救下的那个女子给你做个媳妇。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家,我会照顾好咱的娘,把两个女儿养大,我还会跟从前一样吃苦受累,我会跟那个女子和睦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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