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死线(二十二)
身穿白色法袍,头戴三重冠的老者仰望天空,几分钟前还精神矍铄的红润脸孔此刻浮现着一层象征衰败的灰色,总是洋溢着和蔼笑容的嘴紧抿成一字型,凝望着天空的双眼毫无焦点。
一直到最后一刻,一切都堪称顺遂。
圣职衣动奇迹的条件是人们的信仰,无意识的信仰将以圣人的逸闻为原型形成的奇迹从空想拉入现实。
所以,从更为严格的学术角度来说,圣职衣并没有启动奇迹,而是诸多的信仰和祈祷出了奇迹。圣职衣是一个媒介,通过这个媒介更为有效的吸纳、运用那些由众多意识形成的“力量”,通过假想现实中无数次试行,模仿并成功再现逸闻故事中的奇迹——这就是圣职衣的基本原理。
同理,如果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可以模仿再现更强大的奇迹,也是理所当然。
以莱茵战线为支点,利用全世界都能直接观看战斗全过程的机会,诱全人类对“自己受到非人之物支配”这一事实所产生的不满,进一步诱思考共鸣。
当众多共鸣的信仰和思考汇聚于莱茵时,这个战场就成了一座巨大的圣堂。
人们的信仰、祈祷,纵然是处于无意识状态下也会在教会构筑起来的巨大术式阵列中循环,反复精炼压缩之后注入朗基努斯枪之中,最终将那个意图君临人类之上的怪物刺穿。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距离成功只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朗基努斯枪确实没有辜负期望,一直以来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墙”在朗基努斯枪面前犹如玻璃一般,一触即碎。就连那仿佛没有尽头和缝隙的火网也拦不住弑神之枪。
可就在距离那个怪物的心脏只有不到一公尺的距离上,理应一往无前的朗基努斯枪止步于那看不到尽头的一公尺前。
不。
并不是这样。
如果是拼死努力,最后因为无法预测的意外导致全盘崩溃,说不定还能坦然接受。可……眼前的这一切,根本早就都在那个混蛋的计划之中,所有的努力、挣扎、觉悟、舍弃——全都只是他掌心舞台中上演的滑稽戏。每一个台词,每一个动作,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在剧本上了。所有人只不过上演了一场自以为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采取行动的滑稽剧罢了。
这一事实比任何羞辱和打击更能让人清楚感受到何为“绝望”。
“这种……这种事情……”
从嘴唇里溢出的声音,满怀恐惧和战栗。
如果积累至今的一切,包括人生中每一处点滴的细微,都不过是某人撰写的剧本,就连赌上性命和觉悟,甚至不惜牺牲众多举起的反抗也只是剧本中的一个环节。那么,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自己算什么?所谓的意志和自我又算什么?
所谓人,难道就是如此一文不值的渺小存在?只配在某人的掌心中起舞?
“要赢过……”
要赢过那种真正意义上“绝对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事情,绝不可能。
这种事——
“不不不不——!!!!!!”
教皇为了否定自己的结论而放声大吼。
“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们还没输!!朗基努斯枪还在!!!只要他解除了防御,就是他的死期!!!!”
即便内心深处非常清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毫无逻辑,也谈不上根据,纯粹只是强烈的感情化为语言迸出来。无论说与不说,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人类终究不是彻底理性的存在。
原本正确实迈向胜利的战斗,此刻却将他逼入绝境,更不要说一个极其残酷的真相就摆在他眼前。换成是谁都无法接受,必定会当场爆。
当然,老奸巨猾的教皇早已准备好数个作战方案。可既然连最强王牌朗基努斯枪都赢不过李林的话,其它那些以人类智慧拟定出来的谋略又能做什么呢?
此时此刻,他们能做的只有泄自己的情绪,然后祈祷自己说的话能够成为现实。
现实终究不是有求必应的善良神明,对于那些败局已定的丧家犬,现实只会展现出残酷的那一面。
“神明不会掷骰子。”
当著名科学巨匠的名言从李林之口说出时,巨大的无形之盒被封闭,一股无形的强力波动席卷整个莱茵战线。名为“拉普拉斯妖”的可怕能力,支配了整个战场。
最先展现效果的,总是吸引人的东西。
遍及朗基努斯枪全身、有如人体血管般的鲜红光芒纹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光芒褪去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人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生了什么,只能呆呆的看着弑神之枪一点点崩坏、粉碎,直至成为微风中的一缕尘埃。
“这到底是……”
依然未能理解事态的一名查理曼士兵小声呢喃着,突然传来一声枪响,贯穿胸口的冲击化作灼热的疼痛,然后随着喷涌的鲜血和热量一起迅速流出体外。面露死相的士兵侧转脸孔,同袍惊慌失措的面孔和冒着青烟的走火枪支成了他最后看见的风景。
枪支走火的士兵急忙上前,想要搀扶住战友,查看他的伤势。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摔倒,一截露出地面的尖锐木头准确刺入他张开的嘴巴,沾着脑髓和鲜血的木头从脑后钻出。
被连续两起不幸事件刺激到的大兵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们匆匆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正准备为遭遇不幸而往生的战友奉上祷告时,某个掷弹兵背包里的炸弹自爆了……
到处都是不幸的意外,一桩接着一桩,每分每秒都有人在莫名其妙的“偶然”中丧命。短短一分钟不到,原本就已经如同地狱的莱茵战线已经化作各种意外事故展览会和惊悚尸体展览会,即便是连环死亡的恐怖电影与之相比,也显得相形见绌。
而且,这还只是问题的一部分,突的异常现象远不止此。
“法芙娜,你……”
蜘蛛惊讶的看着眼前趴在地面上的金色巨龙,转眼间,盘亘方圆一公里的巨型术式阵列消失无踪,龙族公主也变成了这幅模样。再看看周围教会的魔法师——赎罪者们惊慌失措的模样。一个推测划过她的脑海。
“魔法……消失了?”
不经意的推测几乎正中靶心。
消失的不光是魔法。
一切“不合理”、“可能性”、“偶然”——在李林动拉普拉斯妖的那一刻全部被剔除了。
拉普拉斯妖(Déon d Laplac)是由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吸纳毕达哥拉斯“万物皆数”的概念后,结合天体力学、概率论等思想精华于1814年提出的一种假设。此“恶魔”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使用牛顿定律来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
随着热力学和量子力学的展,拉普拉斯妖的概念已经被开尔文和海森堡所否定,然而这个本应被埋葬在物理学历史上的经典悖论却成了李林的四张王牌之一,还是最强也是运用最麻烦的王牌。
因果律在充斥混沌领域的微观世界并不适用,想要从微观层面去干涉世界,即使对李林来说也是太过庞大的课题。
然而,在一个限定封闭的空间内,实行“特定的规则”却是可能的。
现在整个莱茵战线已经被锁进了名为“拉普拉斯之盒”的牢笼中,这个无形盒子里的世界和外面有两处不同。
先,“盒子”内的世界已经是李林所认知的“正常世界”。
这里是一个东西会从上往下掉落,理所当然的法则完全适用的空间。
在这里不会有人能不借助工具在空中飞行,徒手射火球之类“不可能生之事”的空间。
在动的那一瞬间,名为“魔法”的随机数从战场上完全消失了。
其次,在这个空间里,命运和秩序是绝对的。
在这个空间里,李林是绝对的命运之神。何时何处会有一支怎样的蝴蝶扇动翅膀,经过哪些要素的催化后会掀起怎样的风暴——这些都在李林的掌控之下。
换言之,眼下接连生的意外并不是“偶然”,而是“绝对的必然”。
艺术品一般纤细的手轻轻扬起,双手犹如舞蹈般摆动,伴随着每一次摆动,哀鸣和怒吼的声浪忽高忽低。
此时此刻,所有立足莱茵战线那浸透了鲜血和脑髓的泥土之上的人们全都成了一件乐器,随着神之代理人的指挥手势,齐声演奏着地狱交响曲。
置身无垢的苍穹,脚下便是地狱,李林小声的唱着歌谣。
“至高无上的荣誉,波涛壮澜的命运,终究不是我能掌握的。
我热切地期盼,所得到的是——失去所有希望。
不再忧郁,拨动琴铉,唱出悲歌。
命运猛烈的一击,连最有力量的人,也被击成碎片……”
神不会掷骰子。
神只是默默撰写每个人的、世界的命运。
在绝对的命运面前,一切都毫无意义。
“战争献给天使,安息献给战士。”
指挥着地狱交响曲的手缓缓放下,重新睁开的赤瞳映出正在逼近的白色机体。
“你不觉这才是合适的归宿吗?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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