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兰妮使劲将头埋在水里,只露出鼻孔和嘴:“啊,来真的啊?”阿卓笑着:“呵呵,够刺激!”田果一脸紧张地问:“牺牲了能算烈士吗?”何璐调整着呼吸:“他们有数,不会伤到我们的!”
湍急的河流里,唐笑笑的头盔掉了,一头长挡住了她的眼晴,急得大喊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何璐一把拉住她:“不要慌!拉着我的背包带,跟着我!有干部吗?”沈兰妮大声说:“我!正连文职干部!”何璐回头看了看在河里挣扎的女兵们:“这样无组织会全军覆没的!我们组织大家分两路前进!”沈兰妮哆嗦着点头。何璐转过身,大喊:“大家注意了!分成两路纵队前进,会水的在前面开浪!”
叶寸心用力游了几下冲到前面,阿卓用狗刨式的姿势正往前游,一不小心呛了口水。何璐急忙拉住她:“你会游泳吗?”阿卓吐了口气:“你看不见啊?”何璐说:“姿势不对!武装泅渡弄不好是会死人的!”阿卓一愣:“啊?我从小就是这么游的!”何璐着急地:“你把枪扛在背上!我们的背囊是防水的,借助背囊的浮力,不要慌!”
女兵们在水中排成两路纵队,何璐和沈兰妮各领一队,在机枪的扫射和炸点的爆炸中艰难前行。队伍虽然算不上整齐,但是也还算说得过去。唐笑笑不会游泳,被何璐抓着往前泅渡。橡皮艇紧跟在两侧,保护着队列前进,蛙人们拿着面具,随时准备下水救人。雷战拿起望远镜,又放下,打开旁边的军用掌上电脑。
“何璐,女,中共党员,二十四岁,陆军中尉军衔。毕业于军医大学,现为81集团军红箭旅卫生队军医。多次参加军事演习与抗灾救护,表现优异,曾立三等功两次。因出色完成非洲战区维和任务,被授予联合国奖章以及二等功一次。”
“非洲战区维和任务?去过战区?见过世面,有点儿意思。”雷战再次拿起望远镜。
女兵们哆嗦着在河里前行,不时有人隐没在河里又瞬间冒了出来。岸边,大牛更换了一个弹匣,举枪再次射击。田果和几个女兵落在后面,一不小心被呛了口水,伸着手在水面上胡乱地挣扎着。蛙人立刻戴上面具,翻身下水。田果被拖上了橡皮艇,军医伸出一根手指问:“这是几?”田果眨巴眼,努力辨认着:“胡萝卜!”军医再问:“这是几?”田果高喊:“你神经病啊?我没心思逗你玩!”军医摇头,走到另一个女兵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那名女兵累得眼睛直,恍惚地说:“我没事……让我下去……”军医高喊:“这是几?”女兵的眼神飘,仔细看着,军医再次问:“这是几?”
“二!”女兵高喊。
“你被淘汰了。”女兵一愣,军医脸上没有表情,“你无法承受高强度的体能和智能训练,你被淘汰了。”女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么多苦,算白吃啦?”橡皮艇载着那名女兵,高速向岸边驶去。
女兵们还在水里艰难地游着,不时有炸点在身边陆续地炸开。河流里,队伍若隐若现,像一条弯弯曲曲的迷彩蛇,在探照灯、曳光弹和炸点的映衬下蜿蜒前行。
2
卫生员小心地将谭晓琳扶上床,拿过氧气面罩,另一个拿着体温计:“教导员,测一下体温。”谭晓琳强撑着起身:“我没事!你们走开!”卫生员一脸为难地看着她:“水温低,小心感冒!”谭晓琳不耐烦地一挥手:“我没这么娇气!你们该干啥干啥!”卫生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老狐狸走进屋,卫生员大赦似的赶紧出去了。老狐狸嘻笑着看着谭晓琳:“教导员,不好意思,刚才是队长鲁莽了。”
“鲁莽?!”谭晓琳厉声说,“你认为那种行为是鲁莽?!他把我按在水里,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他可以看不起我,但是不能看不起教导员!当着全队的面,他那样做想说明什么?说明他是老大吗?我倒是要看看,他这个老大到底有多大!”谭晓琳起身跳下床,老狐狸赶紧拉住她:“你去哪儿?”谭晓琳一甩手:“基地司令部!”老狐狸为难地说:“教导员,请您再考虑考虑。”
“考虑?我考虑什么?”
“这件事,队长确实做得过分了,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老狐狸说得很诚恳。
“什么更好的办法?”谭晓琳说,“我已经命令全体带回,洗澡休息!”
“教导员,这可是地狱周!”
“地狱周又怎么样?”谭晓琳看着老狐狸,“军士长,你没看见他殴打、侮辱了我!这难道也是地狱周的内容吗?!再说,我也不是来受训的学员!”
“您当然不是,您是集训队教导员。”
“知道就好!你让开,我要去基地!”谭晓琳跳下床就要走,老狐狸一把抓住她:“教导员,您要是告状了,雷神可能就完了!您真想害他吗?”
“我害他?”谭晓琳哼了一声,“是他在害我!你可是亲眼看见的,他把我按在水里,这是滥施私刑!不要说我也是解放军的一员,就是对待敌人也不能这样为所欲为!”
“可是敌人会这样对待我们的!”谭晓琳愣住了,老狐狸说,“我们采取任何一种训练方式,都是敌人可能对待我们的,其中一些已经这样对待我们了!”
“那你们就可以这样对待新来的女兵吗?”
“您如果执意要告状,我也拦不住,但是——看看这句话!”老狐狸指着基地操场边的标语——“练为战,不为看”。谭晓琳不屑地说:“这口号从我当兵开始就喊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不稀罕!”老狐狸声音变得低沉:“对于我们来说,没有墨写的字,都是鲜血铸就的经历!”
“我觉得不止雷战是变态,你们这群人都是变态!”谭晓琳振振有词地说,“我不反对魔鬼训练,我知道这是选拔特种兵必需的程序,但是你们这样变态地折磨女孩子,真的是太过分了!尤其是还这样变态地对我行刑!你们是我见过的最没有纪律性的军人!”老狐狸看了谭晓琳一眼,声音低沉:“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雷神是烈士的儿子!”谭晓琳看着他,不屑地说:“那又怎么样?他有免死金牌吗?”
“没有!”老狐狸咽了口唾沫,他的喉结在蠕动着,半天,才大声地说,“——您让他这样滚出部队,还不如让他死在战场上!”谭晓琳愣了一下,没说话,老狐狸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凉,“我之所以不顾身份跑来找您,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我的战友!他的父亲就牺牲在我的面前,这就是他从军的动力。没有军队,他会无所适从!雷战当然不是一个完美的军人,他有非常多的缺点,但是——他不是个坏人!他的心是淳朴的!”
“他把我按在水里的时候,心也是淳朴的吗?”谭晓琳厉声问。
“再待上几天,您就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做了。”老狐狸看着她问,“教导员,请问您是来镀金的吗?”
“什么意思?”谭晓琳没明白。
“您的前途是否需要特种部队担任主官的经历?”
“胡说!来特种部队是我的志向!”谭晓琳高声说。
“那就请您再等等,会得到您想要的答案的。”老狐狸看着她。
“什么答案?”
“他这样做的必要性。”
“必要性?对战友行刑的必要性?”谭晓琳讽刺地说。
“对,您会明白的。”老狐狸声音很低沉。
“军士长,我求你一件事,”谭晓琳说,“别总是您您您的好吗?听着真别扭!”
“因为您还没有证明,您是合格的特战队员,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在我眼里,您是客人,我只能称呼教导员为——您。”谭晓琳愣住了,老狐狸笑笑,“在这个野兽营里,您还是客人。请您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告他,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教导员,告辞了。”
老狐狸转身,谭晓琳急忙叫住他,缓缓地说:“他父亲……是怎么牺牲的?”老狐狸眼里泛着湿润,嘴唇翕动着:“……替我挡住了一颗子弹。”谭晓琳愣住了,老狐狸没说话,敬礼转身走了。谭晓琳思索着忘了还礼,转过头看着外面那行鲜红得刺目的标语——练为战,不为看。
3
湍急的河流里,炸点和枪声还在持续。女兵们奋力地在刺骨的河水里挣扎,阿卓第一个爬上岸,满身的水顺着迷彩服往下淌,她浑身哆嗦着,几乎迈不动腿。紧接着,沈兰妮和叶寸心几乎同时爬上来,两人谁也不相让,跌跌撞撞地撞在一起,疲惫地倒在地上,又咬着牙坚持爬起来。唐笑笑仍然紧抓着何璐的装具带子不敢松手,她居然第五个上来了。她还是看不见,倒在地上拼命地拨弄着头。
欧阳倩和田果相继从水里钻出来,跌跌撞撞地爬上岸,田果扶着欧阳倩着急地问:“你怎么样你怎么样?”欧阳倩哭着:“不……不知道,我不会生不了孩子了吧?”沈兰妮赶紧安慰她:“不会!快!”欧阳倩止住哭问:“你怎么知道?”沈兰妮说:“我是运动员,我们那儿游泳队的来例假照样下水,没事!”欧阳倩这才擦了眼泪,哆嗦着继续往前走。
女兵们陆续从水里爬出来,个个都是浑身抖,站在岸边的军医挨个地抓着爬上岸的女兵们。军医一把抓住欧阳倩,举着两只手指头晃动:“看得清吗?”欧阳倩稳住脚步,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不停晃动的重影,努力地便辨认着,军医又晃了一下手指:“快说!这是几?”
欧阳倩迟疑了一下:“三……”田果站在他身后,悄悄地踢了她两下,欧阳倩反应过来,快速答到:“是二!”军医有点不相信:“你到底能不能看清啊?”又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田果在后面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欧阳倩瞬间明白:“一!”军医又举起巴掌,田果装作拍蚊子似的拍了一下手,欧阳倩大喊:“五!”
“过!”军医拍拍欧阳倩的肩膀,欧阳倩如大赦般地跑了,被河水湿透的迷彩裤上隐约能看见暗红色的血污。何璐走上前关切地问:“你们两个怎么样?”田果拉着欧阳倩就往河滩上跑:“现在顾不上了,回头再说——”
哈雷叉着腰,举着高音喇叭,站在橡皮艇上高喊:“花木兰们,最后一个科目——五公里武装越野!”女兵们一脸惊愕:“啊?还训啊?”田果苦着脸快哭了:“大哥,你们这玩死人不偿命啊?”
“拿下最后五公里,你们今天的苦难就算结束了!”哈雷大喊,“花木兰们,你们不是想成为特种兵吗?那就让我看看你们是特种兵还是特熊兵!”
“加油啊——队伍不要散!跟着前面的跑!”何璐背着枪,站在队伍边上调度指挥。话音刚落,沈兰妮就蹿了出去,叶寸心拔腿就追。虽然都累得不行,但两人谁也不让谁。军靴里灌了水,再加上长途奔袭,很多人的脚都已经磨出了血泡,被水一泡,更加疼了。何璐无奈地看着两人:“你们……真是的!这时候还不忘表现自己!其余人不要散,跟着阿卓、田果走!”
阿卓一把抓住唐笑笑:“文工团的,跟我走!”唐笑笑感激地跟着阿卓往前跑。田果看了看何璐问欧阳倩:“林妹妹,那个中尉什么路数?凭啥管我?”欧阳倩说:“人家是干部,你听吆喝就是了!”田果轻“哼”了一声:“啥干部?来这儿有一个是一个都是菜鸟!”欧阳倩看着她:“你犯傻,我就得跟着犯傻!”田果傻笑着,回头大喊:“乡亲们,都跟我走啊!”
女兵们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雷战举起望远镜看,何璐拉这个拽那个,终于把瘫软在地上的女兵们都拉了起来了,但队伍已经变得稀疏零落。小蜜蜂看着正在整理队伍的何璐问:“她这样……算犯规吗?”
雷战举着望远镜,冷冷地说:“算。”小蜜蜂小心地问:“那……淘汰她吗?”雷战想了想:“扣她的分,把她留下,看看她能不能在其余的科目扳回来。”小蜜蜂纳闷儿:“不是说不许互助的吗?”雷战放下望远镜:“她们需要个队长。”小蜜蜂疑惑地看着雷战,雷战说:“一支突击队总要有人去指挥。”小蜜蜂想了想:“我明白了——那为什么还要扣分?何璐的成绩不就下去了吗?”
“突击队的队长,注定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不公平。”雷战语气沉重,“如果何璐不能承受这样的不公平,那她就不适合做队长。现在我们只看见她的责任心和号召力,我们还没看到她的指挥和军事能力,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夜色里,女兵们狼狈不堪地一路跑着,满脸泥泞地互相搀扶着前行。沿途不时有炸点轰地炸开,但女兵们似乎对此已变得麻木,爆炸的火光辉映着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她们奔跑的身影也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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