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化外刀(二十四)
“奚悦, ”奚平余家老宅的内库里说道,“进了天机阁,你以后可能什光明正大的出国机会了, 大老远一趟别白, 走,套上纸人, 给聚灵阵上灵石去。”
说着,奚平余家内库里拿了一打开窍级的芥子,扔进破法:“快, 项家人到陶县就戏唱了。”
奚悦一肚子问题:项家人可是升灵期, 升灵期的神识能罩住半个东海, 罩不住个陶县?陶县上面有盖?
就算陶县上面有盖,余家湾到陶县这百里地禁得住升灵飞?人一时片刻就到了,万两白灵规模的聚灵阵痕迹根本散不完, 瞎子知道此地发生过什, 跟着项问清的面驱动法阵有什区别?
你到底想怎?
可毁就毁奚悦嘴不够快, 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魏诚响和一帮陆吾便被奚平一股脑扫进了破法。众人七手八脚地各自拿芥子取灵石, 忙得跟打劫一。奚悦被众人卷着, 身不由己地搬着灵石离开了破法,得及开口。
便听奚平又嘱咐道:“大集过了,这阵子野狐乡是淡季, 但还是有一些修士,注意隐蔽。”
聚灵阵上共有四九处需要放灵石,夜色,影子一的半仙们飞快地掠过贫瘠的土地,与病恹恹的牲口对视;寥落的客栈刚打烊, 豆腐坊已经亮起了灯,那灯忽明忽灭的光线有一下一下地刺着废弃的腾云蛟小站——那原本是打算与大宛通车的,建了一半便被废弃。年的工人满欢喜,以为陶县以后要发达,不料诸事不顺,终于还是流产,工钱至今只拿到了不到三成。
锈迹斑斑的铁轨一段一段地弃置于坑坑洼洼的路边,成了孩童的乐园,他们旁边画满了房子和花草,比蛇王仙宫还热闹,白天轨道间跳格子,夜里,便将这欢乐窝留给旁边赖唧唧斜着长的转生木照看。
而峡江水静静地流。
奚平哼起一段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西楚小调:“峡水长,长断肠,江风不解楚陵荒……”
他把余尝假死炸后山的那个法阵原封不动地抄了过,只是这个大、把整个余家谷内库囊括于其。
“……楚陵荒,云山万顶影重重,不到午时不光……”
他的法阵线条果断而锋利,灵线像是刀剑划出的。
一气呵成,奚平停了下:“天上的仙人倚春光,东衡的天子坐明堂……过往的君子细细听,楚山是个好地方啊,好地方……”
“岁,西半边灵石上好了。”
“岁,灵石有余量,够补损耗。”
“岁……”
办事靠谱的陆吾们纷纷给了回音。
奚平垂下眼,感觉着每个陆吾的位置,里已经将那烂熟于的聚灵阵勾勒了出。
“前辈,聚灵阵成型。”最后,魏诚响说道,“放吗?”
奚平吭,魏诚响便不催,稳稳地用自己唯一的真手捏着芥子,无视所有落她身上的或焦急、或忐忑的目光。
赵檎丹忍不住道:“不放吗,等什?”
魏诚响用假肢冲她竖起一根手指,赵檎丹突发,这油嘴滑舌的骗子有一双异常安静的眼睛,像一双映照过许多生离死别的平湖。
“阿响,”奚平忽对魏诚响说道,“庞文昌其实人品还不错,初你要是听他的安排去镜花村,应该已经漂漂亮亮地成家安顿了……那会儿你年少冲动,非要走这歧路,我劝你不住。如今颠沛流离好多年,少年意气早尽了吧?你害怕吗,后悔不曾?”
魏诚响面不改色地回道:“我前二几年犯过很多错,前辈,有一些我付过代价了,还有一些……我天生愚钝,可能还发自己错哪。我敢说我唯一做错的,就是跟着昭雪人南下百乱之地,踩着千日白的人头推开玄门。”
奚平道:“一脸风霜,居无所,灵窍疤去,手又丢了一只,很体面吗?大小姐一你就觉得你不是好人呢。”
魏诚响抬头看了一眼路边的转生木,像是和那不知身何处的神秘岁对视了一眼:“跪泥里,我愿意爬;坐香车上,我是被架上去的,我不自。蝼蚁一生到死,哪怕能逆风挪上一寸是好的,强过随波顺流三千里,你说是不是?”
“不错,”奚平忽笑了起,“浮一大白。”
他的视线瞬间穿透了重重的山——余尝显猜出了他和转生木的联系,一路避开奚平的眼线,而他并不知道陶县破法镯的笼罩下。
曾经进过破法的神识迈进陶县的刹那,岁琴就微微动了一下。
余尝后脑勺上有根筋跳了一下,由地一阵毛骨悚。
奚平:“放。”
魏诚响毫不迟疑,蓦地将灵气灌注指尖,捏开手芥子。最后一袋灵石被倾倒法阵。
余尝刚一闯进陶县范围,聚灵阵就踩似的成了型,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是阵眼。
余尝惊呆了——姑且不说那岁是怎有自己协助的情况下弄到几万两白灵的,他居真敢三岳内门高手的眼皮底下启动聚灵阵!
不想活了吗?秋杀还不是前车之鉴?
到时候三岳内门再拿银月轮下山,冲着他照一圈,把他晒成肉干时把陶县再抽干一次,图什?!
与此时,所有布阵者都给自己贴上了事先准备的“潜行梭”,消失夜色里,往四面八方散去——潜行梭是玄隐山镀月峰的一种仙器,与潜行符咒效果差不多,可以让人隐去身形。只是潜行符咒只能骗凡人,对低阶修士只有微弱的作用,聊胜于无,这种潜行梭完全可以避开半仙、甚至一部分灵感不出众的筑基。
贯穿了整个陶县的聚灵阵闪过几不可查的微光,紧接着,万两白灵的灵气几息之内便被抽光,灵石化作齑粉。
整个陶县发出一叹息,地脉像是被一寸一寸拧碎了,干涸了一月……不,干涸了几、乃至上百年的地脉被聚灵阵的灵气冲着,“隆隆”作响着脱胎换骨。
蛇王仙宫附近,死银月轮下的枯木重柔软下,竟冒出了不甚明显的枝芽!
被陆吾们撵着走的奚悦忽感觉到了什,撤退时候经过一处民居,他下意识地探出了神识,几个小孩挤一张席子上,睡得正香。他们手脚互相搭着,一个孩子觉得痒,抽回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抠着。
奚悦瞳孔微微一缩,看那孩子手背上有一枚蛇鳞似的痂,正肉眼可地变淡,缓缓愈合。
而此时,所有陶县的修士全被聚灵阵的动静给惊动了,纷纷出查看。
“地震了吗?”
“不,好像是地脉……”
“哪里的灵气,怎这浓郁?”
“不好!”
说“不好”的是一个虫师,藏暗处的奚悦一扫那人,本能地弓起后脊。直到这时他才发,陶县里藏了好多虫师!
刹那间,奚悦睁大了眼睛,明白了前因后果——难怪那人不顾庄王殿下警告,执意要这种敏感时刻引爆聚灵阵;难怪他要半夜把自己的神识带到西楚……难怪他要让自己亲手放一部分灵石,亲手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奚悦:“哥!”
奚平回答,只是模糊地笑了一。
他有像余尝那用灵石激发法阵,而是取出了从余尝那弄的《去伪存真》古卷,后不动自己的琴,用那古卷仿出的岁琴打出了一道剑气。
“铮”——
“轰”!
奚平那气死师父剑顶多能发挥出他师父年四五成,但已经够了。
一道剑气闪电似的划过,直接洞穿了整个内库的灵仓保护铭文,最后笔直地落了法阵。
法阵瞬间灌满了逼人的灵气,挟着戾气激活,将此间剩下的近百座灵仓齐齐炸开。
不要说奚平的纸人身,就是他真身此未必扛的过去——他那纸人瞬间灰飞烟灭,神识像是被万头金甲狰踩踏过一遍,倏地被破法吸了回去。
与此时,余家谷仿佛成了一座临时的灵山。
几百年,被铭文紧紧捂起的灵气呼啸着从库房飞了出去,摧枯拉朽一般地将余家谷诸多法阵铭文与仙器冲了个稀烂,继而暴风似的往四方溢散。
灵气裹挟着水汽上天,起了祥云似的雾,遮住万里晴空,不到片刻便落下雨。余家湾里,沟壑浑浊的死水奇迹般地流动起,浸润过干裂的河床,彼此续上了。行将滑坡的山体被山崖上骤坚实起的树根固住。房前屋后半死不活的粟与葵支起了脊梁,年轻的药农们快要被熬干的脸上隐约出了血色。
这石破天惊似的灵气暴动转瞬传到了周遭,追到陶县边缘的项问清和刚到陶县的余尝时听了!
项问清只扫了一眼,就捕捉到了去伪存真书飞出的残余剑意。
“余、尝!”
余尝脑子里“嗡嗡”的:不对,有什地方不对!岁是故意引他陶县的!
就这片刻的光景,奚平已经回到了陶县,神识受的冲撞忍受范围内,他像一头善于忍痛的大猫,面不改色地用琴请出了“余尝丙”。
这位“鱼饼”比他俩哥哥都惨,甫一出世便被奚平控制住灵台,提线木偶似的再次祭出本命法器去伪存真书,仿出岁琴,一道剑气朝蛇王仙宫打了出去。
炸蛇王仙宫可不需要那多灵石,一道琴音下去,富丽堂皇……且土的宫殿便灰飞烟灭,半步升灵的破坏力惊人,仙宫“蛇王”和蛇王的“半仙狗腿子们”——就是那帮提前准备好的纸人——都吭一,便被那一剑碾成了齑粉。
只留下袅袅的琴音!
余尝:我日你祖宗!
栽赃可以,但你不能让我换一招吗?!
你爷爷的这是侮辱!
项问清此时有踏入破法笼罩范围内,因此感觉不到破法保护下的聚灵阵,但他不聋。以升灵的耳力,蛇王仙宫被炸上天那大的动静岂会听不?
项问清二话不说便循追了过去,一进陶县就觉出了问题。
项问清方才耽搁了半步,此时聚灵阵已经成功将大笔灵石的灵气散出导入地脉,只留下灵气充足的余韵,晚了一的项问清无法推断阵法源头和阵眼哪。而陶县藏污纳垢,各路邪祟多了,放灵石的陆吾已经悄无息地散开了,他不知道是谁干的,一概默认是余尝捣鬼。
这位升灵大能随即直奔蛇王仙宫的废墟——那里又有去伪存真书的气息。
被项问清忽略过去的余尝躲影子里,汗毛倒竖。
他知道蛇王仙宫是岁炸的,这近的距离,升灵神识早过去了,就算岁有化影珠躲不开项问清搜索。
开窍巅峰或许能越过一颗筑基丹,越级杀筑基初期,可筑基到升灵得经雷劫,升灵期面前,才刚摸到升灵门槛的筑基修士有还手之力。哪怕他用纸人替身,项问清能直接捏死他神识。
此时,余尝已经看不出岁还有什活路,但他知道,勾结陆吾、引爆余家湾内库、陶县聚灵阵这一堆账都已经记了他名下,不管岁能不能得了好,他肯得不了好!
这是什损人不利己的自杀式栽赃!
奚平甚至想躲。
他留了原地,一时间,陶县每一个或被惊醒、或还梦的百姓耳边都响起一个音:想让此地变成人间吗?
真正的人间,禁仙魔、禁修士、禁用防不胜防的仙器、禁入半死不活的仙宠,与仙山割裂、与天下割裂,从此自成一体。
破法镯寄生岁琴里,只给了琴主人“开门”和“布置”的权力,容许他管理破法镯内的空间。
但奚平不是破法镯的主人,他不能改变破法笼罩的陶县任何规则,陶县被人追杀破法不会管他死活……顶多“房子塌了”搬个家。
想让高悬上陶县的破法站他这边,奚平必须让构造了破法公理的“破法主人”给他一条规则。
聚灵阵只是开始,顺手甩黑锅给余尝是佐料小菜,最终这场大戏会不会演砸、陶县能不能摆脱已成局的宿命,要看破法真正的主人……选择一条什的路。
此时离秋还有几天,奚平原本留出了足够的余量,谁知余尝那孙子实倒霉,头撞上三岳大能,逼得他只能铤而走险,将“岁”的命运交了出去。
反正他这无渡海的幽灵是陶县召回的,再赌一次又能怎?
而项问清已经逼至眼前,奚平顶着余尝的皮囊,拿着余尝的本命法器,先下手为强,将他能想起的筑基以上攻击符咒一次性地打了出去。项问清眼皮不眨,那些符咒有一个能近他身三丈之内的!
奚平仿佛是个修“搅屎棍道”的,除了偶尔出手欺负修为不如他的,就怎跟人正面交过手。这货本就容易自我感觉良好,支修不舍得下狠手管教,他又老跟林炽之流混一起,久而久之,就产生了“升灵啥了不起,我怪不赖”的错觉。
有生以,这还是奚平第一次独自面对真正的升灵高手。
他本以为余尝能跟这位斗上半炷香,还对方眼皮底下逃之夭夭,自己至少能周旋一阵。
这一动手才知道,不是升灵不行,是余尝那厮活了四百年白混,真实力比他这水货强多!
师父软打不出,就会有外人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做人。
愤怒的升灵期面前,别说周旋,奚平只觉自己连气都喘不上。他的真元凝滞得像是冻住了,项问清一掌拍出一张他根本不认识的符咒,那符咒刚一成型,周遭的风便仿佛都成了刀子,他快要维持不住纸人身了!
电光石火间,奚平强提一口气,一把拉开去伪存真书,从里面取出仿的岁琴,换着角度打出三道剑气,一道比一道强,生死之间,“气死师父”剑几乎有了几分师尊真正的剑意里面。
最后一剑琴弦崩断,划开了他的手,三剑几乎打空了他的真元。
而他那自觉石破天惊的剑气依能抵达项问清面前!
项问清颇为写意的广袖鼓起,根本不用画符咒就能精准地控制灵气走向,被灵气送出去的剑意落他手里,乖顺地被他搓进了掌,直接化作清风。
奚平眉冰凉,掉头就跑,可是已经不及了,下一刻,他只听一裂帛起,纸人身破,周遭灵气幻化成了一大片沼泽,将他神识粘附其。他既无法撤回破法,逃不进转生木。
要是他的真身,水龙珠说不还能替他挡一下,他眉的照庭碎片准还能帮他一把,可此时此地站这里的必须是“余尝”,死得是余尝,不之前所有安排都白费了。
项问清冷笑道:“别比你修为高的人面前用纸人替身,神识可比肉/身死得快,你那陆吾朋友难道有教过你?”
奚平甚至有种自己开始“融化”的错觉……
就这时,一个陆吾面具遮脸的身影陡冒出,手拿着一把符咒枪,螳臂车地打向项问清。
奚悦!
奚平头皮都奓起了。
小半仙怎敢擅闯升灵战场,你疯了吗?找死吗!
项问清看不看,一掌抽了过去,奚平目眦欲裂,狠狠一挣,却根本挣不脱周身天罗地网似的符咒。
而那掌风落奚悦身上之前,奚平耳边忽传一弦动,真正的岁琴响了!
他倏地一愣,破法动了。
半夜三被敲醒诘问的破法主人终于艰难地做出了决断,像年金平南郊那毅背起行囊南下的少女——无数逆风的蝼蚁们往前爬了一寸。
“想脱离灵山辖制、脱离宗法、脱离仙山、脱离这世间约俗成了上千年的规与矩……从此自成一体。
他们说:“岁,我们要人间。”
破法笼罩范围内,一条的规则悄无息地落停陶县:此地只有人,有仙魔,有修士,禁灵。
结结实实打奚悦身上的一掌成了风……真正的风。
风将纸糊的人风筝一地刮了出去,纸人神通消失,不属于此间的神识各归各位,奚平回到了真身,奚悦被驱逐出境,扔回金平。
项问清手的灵气凭空消散,这升灵期踉跄着落地上,惊骇交加——他无法调动一丝灵气了。
他成了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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