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永明火(二)
“三岳一开始应该是想封锁消息, 办法,他们管住国内养蛊似的地下黑市。陶县的事一出,野狐乡里的邪祟一夜间跑光了, 将此事宣扬得到处都是。属下估计蜀、历都应该接到消息了, 会比三岳晚多少。”
周楹点了个头:“余尝呢?”
“此人还消息,已经逃出了灵山管辖之地, 在任何一国范围内,联系过任何人。”白令道,“现在有人都在找他, 包括西楚的邪祟们——因为据说他有办法根除灵相黵面。此事一出, 整个楚国依仗‘供奉’的权贵都惶惶可终日, 都在想别的办法辖制供奉,供奉们自然满,另一面在各怀鬼胎。”
“陶县外紧临禁灵线的地新设一处麒麟卫, 分部还建, 麒麟卫们得了令当天就过去了, 眼下在芥子中办公。目前用场大,一旦跨越禁灵线, 这些麒麟卫还如凡人。因此据说三岳又从峡北水军中抽调了十万人, 准备进驻陶县,现在陶县的出入境港口都关了。”
周楹一挑眉:“平时养兵,现在倒想着用兵了。”
在灵山保护下, 各国驻军可以必枕戈待旦,随时防备外敌入侵。除了仪仗、护卫、押运之类的任务,他们一般就管管匪祸乱党。可以说,凡人武将一生到死,几乎有靠军功上位的机会——这是为什么支修一战就被传颂了两百年……传颂两百年的骠骑大将军薪俸比永宁侯爷这种“佞幸”多了几个子。
而大宛因割据, 上千年来内斗休,驻军总算还是摆设。
楚国又一样。
项氏一独大,楚国层级分明,下面的土皇帝再在自己地盘上作威作福,敢妄想挑战皇室,项平时对底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想碾死谁,就是抬抬手的事。因此这冲突起来。
各地都是靠地头蛇豢养的修士维护治安,驻军就更用着了,基本都是由一些东衡政坛的边缘人士把持——原来陶县的出入境渡口名义上归峡江水军管,效果么,反正就一排大兵往那一戳,边境喜迎八来客,有他们五八,他们四十。
周楹问道:“征调的峡北水军哪一势力?”
白令:“曲珑侯郑斌。”
“启阳长公主驸马,出身贫贱,上位后私开灵窍,野心勃勃。”周楹缓缓说道,这细作头子在这面挺敬业,竟对邻国一个“边缘人物”如数珍,“我听说这两口子很有意思,启阳公主无心修行,只想做个半仙花天酒地,郑斌却一直在磨练灵骨寻找道心,据说灵骨已,长公主却许他筑基爬到自己头上,现在还被排挤到了个边陲禁灵之地。此人最大的梦想,我猜应该是死老婆。”
“属下就去安排。”白令会意,随后又说道,“徐汝那边传来消息,余湾大乱,赵人现在十分懊丧。可是婚约尚可毁弃,灵相纹印可擦掉,为今之计,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认。目前应该是打算尽快北上东衡,利用‘赵檎丹’这一步废棋做三岳内门敲门砖,再徐徐图之。余死了族长,失了大供奉,老宅几百年的法阵群与底几乎毁于一旦,正惶惶安,宫里那位皇孙是他们仅剩的期望,盼着快点完婚,借赵一飞冲天。双一拍即合,日启程。”
周楹“嗯”了一声:“三岳内门比余湾陶县那些乡下地,项这么胡闹还败是有原因的,北上东衡须谨言慎行,可轻敌。”
白令说道:“是,赵怕陆吾,已经疑神疑鬼地变着花样查了好几轮,要是‘赵檎丹’救场,两个兄弟差点露马脚。谨慎起见,我让赵秘境里的陆吾先要用仙器联络,暂时都借转生木中转。”
陶县一禁灵,里面通讯当然全断了,整个陶县陆吾的通讯网络都是靠转生木牌……以及“太岁”支撑的,大宛送过去的补给目前是靠破法传递。
奚平了个消息与补给的“中转驿站”。
“其余都是琐事,属下已经自行处理。”白令说到这,又觑着周楹的脸色补充了一句,“哦,还有,子托属下请殿下安。”
周楹脸色一冷:“别跟我提那孽障!”
白令毫无二话地遵了命:“哎。”
周楹自己有转生木,想搭理奚平,封在芥子里了,奚平联系上他。
周楹强压住火,又若无其事地交代了别的事,说完接过白令递过来的茶。
他用茶一向按金平旧俗,中秋时令正是一味降燥润肺的本地青茶,叫做“金平余甘”。周楹喝了一口就顺着这倒霉名字想起了那倒霉人,“砰”一下把茶碗磕在桌上。
“把三岳和余湾玩弄于股掌中,擅自拦截陆吾消息,直接把破法亮在人面前——他是能耐得很吗?”
白令用神识偷瞄了一眼怀表,心道:这回憋了两刻。
主上才既然让他提子爷,白令就管住了嘴搭话,递了条帕子给周楹擦手上的茶水。
周楹一抬手推开:“他就想过三岳有蝉蜕,是从上古神魔大战那时候苟下来的,能知道南圣斩元洄于东海之事?若是三岳就此事联络玄隐山,玄隐转头查到无渡海,他怎么办?西楚边陲之地,哪年有天灾人祸,哪有点风吹草凡人是一茬一茬地死,跟他有什么关系?管闲事能闲死他!”
白令:“……”
周楹:“有话你就说,欲言又止干什么?”
白令道:“哦,属下在秘境中问过子。子说会的,余尝‘勾结’了陆吾,他还准备去偷化外炉给点金手,玄隐跟三岳马上得翻脸。上有拆散的鸳鸯,何况同床异梦的仙山呢。”
周楹听了这等屁话,一把按住胸口,心里习惯性地想咳嗽,半仙的肺做好准备,于是这一串咳嗽尴尬地卡在了他胸口,他有点上来气。
白令一本正经地眼观鼻鼻观口,肚子里幸灾乐祸:您有今天?
这位活得人模人样的半魔总觉得主上的血太凉,怕他冻着自己,于是逮机会就给他添把肝火:“子还命属下带话,让主上要气坏了自己,他每天入夜都在破法秘境里,主上要打要骂随时能去。”
周楹:“……”
奚平十分文雅地打了个喷嚏——鼻翼两侧是胶黏的,能使劲捏,假胡子太厚,小心得吃一嘴——心说白令傍晚刚来过破法,这怕是把话带回去了,三哥在骂他。
反正他有恃无恐:三哥会来的,晚上师父在破法里。
天一黯,奚平就熄灯假装睡下,神识钻进破法镯里。
破法中此时已经是一大片荒野,奚平刚一落地就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往上一蹿,险伶伶地避开了一地铭文。
便听天边一道清轮廓的虚影里传来支修的声音:“这是文帝三年的一个邪祟,筑基中期,罕见的铭文手,杀了天机阁九人,一路逃到北历。天机阁同北历昆仑外门联手将他堵在苍野原,胶着大半个月,折了十多个外门半仙和两个随行筑基,最后是昆仑派升灵剑修以力强行破阵,才将此人拿下。这一战因异常惨烈,被两国灵山录入史册,那邪祟当时用的手段,我都抄录在此间,你先试试,行喊救命。”
奚平脸一垮:“……师父,我会再上当了。”
支修第一次温柔地告诉他“行喊救命”的时候,奚平真信了他的邪,被破法中幻化出来的邪祟殴打得吱哇乱叫时纯真地喊了。
然而他那破师父只是束着手挂在天边,一边欣赏他屁滚尿流的“英姿”,一边紧慢地回了一句:“为师只是碎剑中一缕神识,你冲我喊什么?”
奚平当时觉自己对整个界的信任都崩溃了:“是你让我‘行喊救命’吗?”
支修:“那我说喊了管用啊。”
这就是他那经脉详解都讲明白的师尊的传道之道,罗妈妈了都得磕头。
过他嘴上叫唤得热闹,是自愿的。
奚平短暂地跟项问清打了个照面,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深浅,有生以来头一遭,他用别人催,自己知道用功起来。
他是剑修,现在才开始一招一式地练剑现实,上再有飞琼峰和潜修寺可以让他安安静静地画符背法阵,支修便干脆将上下数千年中经典的修士斗法塞进破法,让他自己从挨打里摸索。
毕竟破法会伤害自己的“管”,外面风刀霜剑就一了。
奚平海绵似的疯补着他至少缺了百年的课,每天夜里都神识耗竭了才出去——以清晨第一声胡琴凄惨得格外逼真。
这天,他能从历史上那位厉鬼似的邪祟手里挣脱,一脚踩中了当年坑死昆仑筑基的坑,被破法弹了出去。支修挥手收走了秘境中的局,独自在破法里静坐了一会。
支修现在的情况其实无法支撑他神识在外面飘太久,他还是会逗留到力竭。
因为只有这受灵山控制的破法中有片刻的安静。
照庭破碎,他自己直面天道考量,吊在蝉蜕门槛上,一直在和知名的力量撕扯。
天道如刀斧,一直在“修剪”他身上的什么东西,支修说清那是什么,他只是愿意顺从。
周身传来熟悉的剧痛,是他这一缕神识即将消散的先兆。
天道好像对他的忤逆越来越耐烦了。
支将军怎么在意地了,消散前,随手抓了一把破法中的西楚特色小吃……然后出来了。
“呸,打死卖盐的了。”
奚平回自己身前,先在全县的转生木里游荡了一圈,当作放空休息,迷迷糊糊的,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说话,便下意识地循声跟了过去。
魏诚响和赵檎丹都有睡觉的习惯,最多是晨曦前打坐片刻。
此时小院中点着盏油灯,赵檎丹正教魏诚响楚字。
赵檎丹是渝州人士,渝州与楚国接壤,少人都精通楚文,楚文跟宛文一样溜。
教着教着,赵檎丹忽然有点走神。
魏诚响笔尖一顿,抬头了一眼。
赵檎丹便前着村后着店问道:“你是哪里人?是宛人吗?”
“天为被地为席,四海为。”魏诚响狡黠地一,舔了舔笔尖——早年说话还带一点陵县口音,流浪多年,现在已经一点听出来了,“怎么了?今天登记的事把你吓一跳吧? “
这天傍晚,突然有衙役来砸门,挨挨户登记人口,逮到人就一通盘问,恨能将祖宗八辈都盘清楚,还要让街坊邻里彼此作证,有点问题的一律带走严查。
赵檎丹从小说过瞎话,差点被人问结巴,幸好魏诚响接到太岁消息以后赶回来救了。
心惊胆战地在旁边着魏诚响当着一帮街坊的面睁眼说瞎话,急得行,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谁跳出来揭穿。
然而魏诚响胡扯了足足半炷香,人出来说一个字。隔壁那位第一天就惯们的老阿婆甚至畏畏缩缩地说了一句:“那姑娘在这好几年了。”
赵檎丹:“为什么要帮我?”
“被衙役捉住个好,街坊们随口帮忙圆个谎又花钱,就算敢开口,遇到这种事会故意害人的。”魏诚响活了一下脖颈,说道,“再说我可少帮老太太挑水,种善因,怎么能得恶果吧。”
“啊?”赵檎丹道,“我晚上带了点心去谢,还拉了我说你是什么好东西,让我趁年轻早点想清楚。”
魏诚响:“……”
这老太婆怎么回事,一把年纪了,三只耗子四只眼的,什么闲事都管!
“就算我一时圆过去,还有陆吾呢。”魏诚响干咳一声把话题带过去,“做假身份是他们老本行,哪怕变凡人了,糊弄个衙役是什么大事。陆吾用了你的身份,为他们自己人,会保护你的。”
赵檎丹吭声,无意中瞥见魏诚响当奖品用的一枚小铜镜,窥见了镜中的自己。
现在化名“□□”,魏诚响技术超,只随便在五官上分别改了一下,既影响做表情,弄夸张的伤疤遮挡,着却完全改头换面了——跟某些往鼻子上糊一两胶的手残人士可同日而语。
乍一,赵檎丹自己都认出来。
那张陌生的脸给了巨大的无适从和孤独,多了两眼,几乎恐慌起来。
一面,赵与互相背弃,在这人生地熟之处无可归,身边只有个知来历的“邪祟”;另一面,又毕竟姓赵,即使陆吾为了同僚愿意暂时保护,可能融进他们的圈子。
短短几个月,从云端跌落人间,继而又了个失路的异乡人。
有来处,有去处。昔日雄心壮志都泡影,偌大人间,有的位置。
就在心绪烦乱时,远处突然响起了嘹亮的狗叫,紧接着是吆喝声,还有大机器的“嗡嗡”声。
魏诚响和赵檎丹对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禁灵就这点好,修士们都有种自己“耳背”了的觉,有灵附着在听力上,有时候事情到门口才能听见。
魏诚响伸手探入袖中:“前辈,帮我外面……”
话说完,耳边便响起奚平的声音:“驻军到了。”
魏诚响皱起眉,这时,人声已经很近了——“沙沙”的脚步声从后面街上经过,混杂着马蹄声、刀剑撞在甲胄上的声音。
“半夜进城?这是干什么?”魏诚响将耳朵贴在墙根上,又道,“等等,来的光是人和车马,他们带了什么东西?”
奚平在转生木里见那队列中间吞吐着蒸汽的“长臂”大车,缓缓说道:“我猜是伐我……伐木的机器。”
话音落,就听远处的街头传来“呜吱”的怪响,驻军开始清理沿街的转生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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