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永明火(十一)
整个三岳山灵都开始乱滚, 西座那些靠灵支撑秘境崩成了一锅粥,半山腰仙们纷纷御剑飞了出来,一抬头满天都是, 闹了蝗灾似。
丙皇孙被担架子上抬着往外跑——对此徐汝成以为全无必要, 以这位皇孙体型,裹个卷往胳肢窝底下一夹足够了——旁边两个细皮嫩肉女仆嘴唇青紫满脸煞白, 还得一个给他扇子,一个往翻白眼皇孙嘴塞仙丹。
不过这会儿,徐汝成没工夫得意自己即将成为“望门寡”了。
灵就好比是水, 甘霖能养万物, 决堤洪水没顶而过可不是什么好滋味。三岳山泛滥灵简直成了灾, 拥塞半仙那不够宽阔经脉,徐汝成觉得自己成了块泡水发糕,被那些坠七窍灵堵得快喘不过来了。
这时, 一个小瓷瓶飞到他怀, 那位“沉默寡言”表少爷前辈落他身边。
“这是……”
“闭丹, 能将你灵窍封一阵,”“表少爷”说道, “先别急着吃, 坚持不住再说,这洗炼一次灵骨等于凡间二十年,没地方再找这种机会了。”
“多谢前辈。”徐汝成喘着粗, 果然没舍得吃丹药,“玄隐山也这吗?我……我现觉得,灵石市价百两黄金就是个话。”
“玄隐?比不上。”奚平披着美少女灵相皮负手而立,洪流一般暴虐灵荡起了他裙摆,“天下只有一座三岳山, 所以你道,为何三岳掌门是世上离月满最近吗?”
徐汝成:“前辈,现我们该怎么办?内门还没赶到,主上和白先生有什么命令吗?”
“等什么命令,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奚平飞快地吩咐道,“三岳山到处是法阵秘境,鸟进来扇错一拍翅膀给你记一万年,现镇山大阵动荡,所有都乱跑,不趁现往混等什么?哪找这种浑水摸鱼机会去?准备接应其他陆吾,趁乱记录各处关卡……这个大美身份也送你们。”
徐汝成:“啊?记录……”
奚平:“将来价转卖其他三座仙山啊,傻宝儿!”
徐汝成:“……”
等等,这个贱嗖嗖语怎么这么耳熟?之前那稳重沉默前辈是不是偷偷换了?!
奚平了一声,身形一闪就消失了滚滚灵潮中。
除了陶县,三岳山动静惊动了整个西楚,四境动荡,峡江水一下涨起来,撞上了大宛渝州边境铭文。当地天机阁、开明司立刻紧张了起来。
周楹探手从芥子中拎出转生木:“我让你撤出三岳山,你撤了没有?”
“撤了,”奚平轻松愉快地回道,还把方给徐汝成布置任务学了一遍,“身份也让给陆吾了,可以吧,三哥?”
混账东西,睁眼说瞎话!他要自己撤了,压根就不可能让陆吾进去!
周楹青筋都跳起来了:“你哪?”
奚平一抬手,灵将他裹起来,薄膜一贴他身上,他纵身跳进了后院莲花池。
莲池淤泥中伸出一条细长暗红色藕带,缠上他手腕,猛地将他往下一拉。池底爆炸似喷出了一大团暗红色藕带,密不透风地卷起奚平,他仿佛被密密麻麻莲藕吞了下去!
与此同时,悬无长老没去管裂口镇山大阵,他直接来到了三岳主峰。
狂暴灵碎了悬无发冠,他惊雷中穿行,一头雪白长发仿佛与电光融为了一体,脸上白纸具却纹丝不动,镶了脸上了一。
巨大银月吞噬了他影子,跟着他从东座缓缓挪向中座。
一声巨响,主峰山顶突然塌了半边,丈余巨大白灵石雕们轰然砸下方塔上,鎏金塔尖与尘埃一同滚落。银月轮阴冷白光洒主峰玄帝神像上,三岳开山老祖那张庄严削瘦脸上光影陡然加深,无端像是带了嘲弄微。
“弟子悬无,请掌门师兄安。”
悬无一开口,便强行断了隆隆不断闷雷声,他平静语音回荡整个三岳山,声浪落处,乱滚灵竟被他强行压平了。
他连问了三遍安,动荡灵山安静下来,拥塞灵顺着他话音流向各处受损法阵,法阵开始自行修复。
悄然落进主峰莲池奚平一凛——悬无修为不玄隐司命司刑等之下……可濯明不是说,他用了一半元把弟子绑银月轮上了吗?
一直以来,悬无都给一种企图心过强、处事简单粗暴感觉,没有道心圆满大能那种勘破了天地山海仙——半年之内就往间就跑了两趟,听着都掉价,这事要是换成司命、司刑长老他们,简直难以想象,以至于奚平一直以为他还不如赵隐。
可这三遍请安直接给他泼了盆凉水。
这唱戏白毛怎么会这么强?
“为道心比你想象得复杂得多,你以为道心是什么?仁爱礼智信、家国大义?”周楹声音他耳边响起,“三岳灵山从落成那天开始就与玄隐不同,灵山决定山川地理,继而又决定国与制,影响整个门派道心偏向。你从小就不好好读书,就道耍小聪明,还不给我滚回来!”
是了,奚平忽然意识到,宛讲究“含蓄”与“平衡”,以“克己禁欲”为宗。所以司刑谨言、司礼慎行、司命绝不轻易窥视,皇室要受制约,三十六峰主彼此掣肘,清规戒律写满一墙,背得弟子想上吊。
而典型楚地修士则如余尝,与天争命、至死不服,三岳山孤绝睥睨,赢家通吃,参天大树之下任虫与草木共生,适者生存,以强权安/邦。
奚平出身金平,哪怕是个被家惯得不像话纨绔,骨子也是宛,对楚做派自然有诸多看不惯——可是细想起来,凭什么蝉蜕不能有企图心?进取犯天条了?
凭什么蝉蜕不能往间跑?入世难道就比远避凡尘卑鄙?
悬无处事简单粗暴,只算计总体得失,那是为项氏这根定海神针压得下一切动荡。
“三哥,你道楚教给我最有用一课是什么吗?”奚平挥手抹掉了美,一转身,他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中座底层弟子,趁着三岳山法阵群没修好,烟似溜了进去,“修行不是逆水行舟,是逆着悬崖飞瀑往上爬,孤注一掷,有一线机会也拼尽全去够,不管姿势好不好看。”
周楹:“……”
野狗说要跟野猪学撒野。
“奚士庸,”周楹声音沉了下来,“你不怕我这就写信给侯府,让你爹娘道你外都干了些什么疯事?”
奚平一触即发危机中有点想,心说这位好几年连侯府门都不敢登,吹什么牛呢。他三哥前没有软肋,软肋都殿下胸口上长着呢。
不过为防激怒周楹,他还是毫无诚意地表演了一下惶恐:“三哥不要啊!我听我听,你说什么我都听,等我……”
他还没贫完,便听一声巨响,悬无要强行突破山顶仙宫铭文入内,与此同时,一道戾逼灵从仙宫中冲出来,两厢碰撞,三岳中座主峰竟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巨大影好像从地底下浮了出来,绵延几十,罩了大半个三岳山脉,难以言喻压迫感当头袭来,那一瞬间,奚平哽住了,半步升灵似乎也变成了一只小小蝼蚁。
那巨大影深处,一个走了出来。
以修士目是能从山脚看清山顶,然而那出来时候,连同奚平内,所有都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好像盯着他看眼珠子会炸开。
但奚平只移开了一瞬,下一刻,他就一脚踢开了自己本能,执拗地将目光送了出去。
三岳山掌门项荣,相传是玄帝亲传弟子,当今世上离月满最近男。只他与悬无身量相仿,两鬓斑白,容看却不过二三十许,窄、骨骼嶙峋,是典型楚长相,眼珠几乎与眼白融为了一体。
悬无整个都那巨影威压下,白纸具上五官已经不动了,他一张假对来,平静地问了第四次安:“弟子悬无,请掌门师兄安。”
奚平突然有种不好感觉,立刻传信陆吾:“御剑,别落地。”
“安好。”下一刻,项荣开了口,却不是从喉咙发出声音,而是整条三岳山脉发声,“多谢问候,没遂你意,闭关途中爆体而亡。”
他每说一个字,山壁地震颤就叠加一次,直接共振起地经脉五脏。
项荣一句话说完,中座不少修为稍低弟子已经直接给震伤晕了过去——中座门槛是筑基!
悬无似乎低头看了一眼,银月轮缓缓靠过来,月光照了巨影子上,巨胸口像是缺了一块。
“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悬无开口按下山体震颤,用整个东衡都听得音量说道,“两百年前,掌门师兄闭关,弟子遵掌门令照看三岳,夙兴夜寐,顾不上自己修行,只盼掌门问鼎月满,早日……”
“虚伪至极!”
项荣招呼也不,骤然发难,一个巨大铭文出现天上。
与此同时,悬无身上浮出一个一模一铭文,他整个就像个抽干了口袋,迅速萎缩变形,连骨再肉坍成了那铭文形状,被项荣一把攥进掌中。
下一刻,项荣松开手,掌中却只有一道烟。
悬无凭空出现仙宫一丈远地方:“掌门师兄,你走火入魔了吗?”
三岳众闻听此言,哗然一片。
这时,西座长老项宁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了西座,远远传声道:“掌门必是闭关到关键时,受了血月和银月轮异动影响,一时走岔了!悬无师兄,掌门师兄最信任你,闭关时连银月轮和三岳山都交到你手,这可如何是好?”
悬无纸具画嘴往下一抿,心暗骂:西座这靠家世混上蝉蜕活废物,修为处事一概不行,上眼药倒是一把好手。
这话一出,他今天非得担下这疯掌门了。
掌门死他,是被“血月所惑,走岔”,等他过了头七再顺回来“悔不当初”就是。但他要是想对掌门怎,那就坐了项荣疯话:掌门根本不是走火入魔,就是被他悬无所害。他今天不是死,就是身败名裂。
难怪项荣选这个节骨眼上走火入魔……选这时?
悬无略有些狼狈地躲过项荣一击,蓦地扭头望向银月轮。
银月轮上一张模糊、擎着意脸一闪而过。
等等,掌门日渐衰落,行将走火入魔是濯明告诉他;血月指向西北眠龙海地震,余尝升灵也是濯明解读——但其银月轮作为“地上月”,一定程度上是能影响天上月。
这欺师灭祖畜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掌门师兄,你我自灵山落成就是兄弟,从未离心。怎一别两百年,你竟对我生了误会,”悬无身形一下“散开”,幻化出了几十上百个分/身,分/身仍不断复制,漫天雪白身影上下翻飞,三岳中座上好像起了雾,“我难辞其咎,助你驱逐心魔后,自请封东座闭关五百年。”
项荣不理会,口中低喝一声,满山法阵随他心而转,起了罡风,将“悬无雾”吹得七零八落,直指悬无身!
下一刻,悬无身与所有分/身一起凭空消散,项荣直了巨大银月轮——好个悬无长老,竟趁方一眨眼工夫织就了一个将蝉蜕巅峰也拖进来幻境。
三岳掌门一记重击了镇山神器上。
刹那间,整个三岳山亮如白昼,中座半山腰上离得近几座楼都成了融化蜡,软哒哒地变形,顺着山势“流”了下去。
而天上月已经消失了浓云之后。
悬无方修好了一点法阵群全部崩开,中座弟子们拼了命地往外逃,连西座长老都龟缩西座护山阵中一动不敢动。
只有一道蒲公英似影子,轻飘飘地从银月照不到暗影钻了进去。
几日前,濯明对奚平说:“哪怕掌门快不行了,悬无也不是对手,到时候我那师尊第一反应一定是引银月轮去对付掌门——我与银月轮共生,周身有悬无一半元护体,银月光下,就算是掌门也不辨东西,会把那一半元认作悬无,我会成为师尊替死鬼。而银月轮是镇山神器,就算当场击杀掌门,也可以说是灵山意志,与他悬无无关——掌门对上镇山神器,必是惊天动地,中座所有符法铭都会崩溃,你敢不敢趁这时候,蝉蜕战场潜入掌门闭关仙宫?”
凡敢升灵战场点火烧妖藤,半仙敢断臂干扰仙器,他一个粉身碎骨熟练工筑基巅峰,有什么不敢?
奚平道:“别废话,地图。”
濯明随即将整座中座秘境与通道绘成了立体地图,进了奚平神识:“记着,到时候悬无躲暗中,为免被他发现,你万不可动用灵,不能御剑——以你半步升灵之身,爬到山顶也不过片刻,我那师尊一半元还撑得住这一会儿。蝉蜕战场威压非你能想象,低阶修士能被逼疯,途中众多铭文法阵都会迷眼,你到时候封住自己五官六感,内敛神识,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看,让神识带着你走地图。”
奚平没御剑,但也没听濯明封闭五官六感。
非但没封闭,他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把目所及精妙法阵一股脑地传给奚悦,一边迎着蝉蜕与镇山神器相争时巨大压,近乎于贪婪地捕捉战场细节,能解读多少解读多少。
徐汝成都不舍得吃闭丹,他哪舍得闭眼?
与此同时,奚平还一心多用,朝着山顶狂奔时,不断将一些青矿和下等碧章渣揉成泥丸压进山岩石壁缝隙中。
他忙得灵台剧痛,眼角不受控制地流出血泪,镇他灵台上照庭蜂鸣不止。
可是这货就像个一错眼就上房恶猫,恃宠而骄,还记吃不记,毫无羞耻心和畏惧心。
继周楹之后,支修快也发现警告他骂他威胁他屁用也没有。
照庭碎片剑光大炽,笼过奚平全身,却被奚平神识按住了——这是奚平头一次用神识反抗,远玄隐支修一惊,这小徒弟每天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碎过重建神识居然坚到了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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