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转世番外】擦肩而过的光(上)包夜
阿欢觉得, 她是干净的。
虽然她每晚都接不同的客人,但她就是固执地判定自己干净。她也浓妆艳抹, 可是她打扮起来看上去和其他姐妹不同,别的人普通漂亮, 她是特别漂亮, 一般人干这行叫犯贱, 像她这种漂亮女人干这行就叫堕落。后者和前者的区别是,后者在往她们脸上吐完痰以后, 还能再惋惜地啧一声。
在这个乌烟瘴气的筒子楼里, 脏人脏事天天都有。今儿是小燕趁客人不注意从人裤兜里偷了五十块钱, 明儿是小芳把战战兢兢寻乐子的老实人的私房钱骗个精光。阿欢觉得自己起码是踏踏实实用身体换钱,我卖了多少力, 就拿你多少钞票, 清清白白, 童叟无欺。虽然,清清白白这个成语连在她脑子里涮一下都可笑。
因为大家更脏, 她们脏得肆无忌惮, 而她脏得克制,脏得有原因,所以她才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按上了干净的形容词。
当然,这都是在遇到那个女人之前的想法。
阿欢从来没料到这种充斥着男人汗水和『骚』臭味道的风月场会等来一个年轻的女人。晚上八点,这女人像逛精品店一样走了进来,她留着很长的纯黑『色』直发,穿了件雪白雪白的白衬衫, 皮肤细得像在发光。从她衣服的高档质地到她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蛋,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小姐。阿欢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子。什么叫干净?这才叫干净。这女人从上到下都和没被踩过的雪地一样,店里喝得醉醺醺的男人都抬起了眼皮,不约而同地盯着她,恨不得用腥臭的眼神把她踩上一万次。
柜台的刘姐用蹩脚的普通话对她说:“走错地儿了伐?”
她摇摇头,用很简洁的句子问:“不接女客么?”
刘姐眉『毛』一挑,声调扬得高高的:“接呢,接呢!您看我,少见多怪了。我们这儿可以在下面喝酒,也可以上楼去,有单独的包间。您瞅瞅看上哪个妹妹,直接过去找她就成,具体您自己商量着来。”
她环视了这店一圈,看见站在墙根处的阿欢时,没什么犹豫地走了过来,语气很淡地问:“你多少钱?”
她的脸上一点杂念都没有,相反,还很有一股子严肃矜持的味道。阿欢甚至开始怀疑这莫不是来微服私访的条子,和她这儿装大尾巴狼呢。
“不过夜六百,包夜一千五。”阿欢的唇边带着温柔妩媚的笑,“不过今晚不行,我有人定了,你明儿来排队。”
刘姐隔得老远地笑起来:“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最漂亮的一个。”
她点了点头,脸上也没什么不悦的表情,只说:“好,我明天来找你。明天我包夜。”
说完以后,她便转身走了,身边还站了一大排穿着暴『露』的女人,她硬是连眼神都没偏一分。
小芳取笑阿欢:“您什么时候开始接女客了?”
“男的女的有啥区别,给钱的都是爷。”阿欢低声答。那个女人看起来有钱,而且很漂亮,让她做自己的第一个女客,自己不吃亏。况且,她现在那么需要钱,是男是女还重要么?
第二天,阿欢思考了很久,思考昨天那个女人会不会是耍她的。她觉得八成是。但是上班前,她还是仔细地化好了妆,挑了件和那女人相配的浅『色』衣服,站在墙根处等接客时,目光会时不时往外瞟。
和昨天一样的时间,那个女人真的又来了。她好像不是很喜欢说话,都没搭理刘姐热情的招呼,只是径直走向阿欢,让她带自己上楼去。
阿欢带她进了一个小房间,一边反锁门一边说:“您长这么靓,真喜欢女人,那不也是有一大把等您呢,怎么还来我们这种地方寻乐子?”
她站在阿欢后面,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怎个问我名字,您以后还想点我?”阿欢轻柔地向她笑,“我叫阿欢,欢乐的欢。”
她听了,眼睛里似乎有刹那的失神,“……你没有姓么?”
阿欢被逗得笑了笑:“您是来做人口普查的?”
她听了也没生气,只是抿了抿唇,说:“我叫南泱。”
阿欢很惊讶她竟然会把她的名字主动告诉她。要知道,来这里寻欢的客人都恨不得给自己现实的身份糊十层马赛克,生怕什么流言蜚语从这肮脏的地方飘出去,让夜晚里的放纵脏了他们白天的正常生活。
“你不用告诉我你叫什么,我记不住。”阿欢走到床边坐下,看一直站在那边的南泱,说:“这床单天天都换,很干净,你坐吧。”
“等一下。”
南泱从兜里掏出一个钱夹子,打开夹子的瞬间,阿欢看见了满满一包的红『色』钞票,看那厚度,她相信南泱不是只有这么多钱,是这夹子只能塞这么多钱。
南泱从里面数出十五张,放在床头柜上。
“我们一般是做完了才给钱呢,您那事儿不急,给钱倒是挺急。”阿欢抿着嘴笑着看这个不懂规矩的女人。
“你不用和我做。”南泱垂下眼,“我就想来这边睡个觉,单纯睡觉而已。”
阿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花大价钱包了小姐,什么也不做只是跑过来睡个觉?
“那您在家里不能睡吗?您那么有钱,我们这儿的床怕是比不上您家里的吧?”
南泱摇头:“我就想在你身边睡觉。”
她说在她身边睡觉,那真的就只是在她身边干巴巴地躺着。甚至从进门到现在,她连她的手都没有『摸』一下,就直接合着衣服上床睡觉去了。
阿欢觉得这人八成是个奇葩。不过她喜欢这种奇葩,她拿着一样的钱,还不用费心费力地和臭男人飙演技,多好啊。
她俩就这么并排躺着,谁也不挨谁,一晚上两个人都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一早,阿欢模模糊糊醒来,看见南泱早就穿好了衣服站在床尾那里看自己,像是等了很久。
“你想多久看到我一次?”南泱问道。
阿欢从来没被人这么问过,感觉奇奇怪怪的,打着呵欠随口答:“什么多久……嗯……一礼拜一次就成。”
“那我每个礼拜天来找你。”
说完以后她就走了,走得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阿欢下了楼,其他的姐妹都好奇地凑过来问,昨天那个清冷得像高山雪莲的女人在床上是个什么模样?阿欢如实地告诉她们:睡得比猪还死。
小芳调笑着说,阿欢这是捡到傻子了,找陪.睡找到小姐的人,不是傻子是什么?那女的那么有钱,又长得好看,不用花什么心思就能骗到一群纯情的女大学生。和学生妹躺在一张床上,呼吸的空气都是比她们这群人要清甜的。
话是大实话。阿欢却不禁想,如果她当初念完了高中,考上一个大学,她会不会也变成一个纯情的学生妹?那样的话,南泱睡在自己身边,是不是能睡得更香一点?
阿欢在接下来一个礼拜的工作中,有时会突然想起南泱,然后掐着指头算一算离礼拜天还有几天。她倒不是多想她,她就是好奇,这人真的会来么?给自己许承诺的人多了,多得是晚上说要养她一辈子,第二天却跑得没影的男人。南泱是她接的第一个女客,不知道女人会不会比男人有良心一点?
事实证明南泱是有良心的。她就像是有强迫症一样,永远在晚上八点的时候进来,掐着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她还是一副高冷得要死的样子,不搭理其他任何想和她搭讪的人,直接过来让阿欢带她上楼。
这次她手上拎了两个纸袋子,进了屋,她把其中一个纸袋子递给阿欢,说:“糖葫芦,我给你带的。”
阿欢接过来,外面那层糖都要化完了,她不喜欢干吞山楂,于是来回吞吐上面的糖浆。她的嘴唇和舌头对这种形状的物品都有着旖旎的习惯,这让她看上去越发堕落。
南泱却没有太过在意这一点,她还和上一次一样,掏出她那个鼓囊囊的钱夹子,数出十五张放在床头柜上。
阿欢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用懒洋洋的妩媚声音说:“今天还不做?”
南泱点头:“嗯。”
“那,你不要一周只来一次,你来两次好不好?”
南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怎么了?”
“你来了又不和我做,我就可以好好睡个觉。我就盼着你来,才能休息休息。”
南泱又沉默了一阵子,她都忘了吃糖葫芦,“那要不……我每天都来。”
“怎么着,你让我每天都搁这儿睡大觉?”阿欢嗤笑一声,“你这是侮辱我的职业。”
南泱轻轻叹了口气,“那我就一周来两次。”
“您这人也忒好说话了,”阿欢柔柔地摇了摇头,“您记着,您是主儿,我是小姐,您但凡拿钱来,想做什么都行,迁就我干什么?”
南泱犹疑了一下,说:“其实,如果你想换个工作,我那边……”
“谁说我想换?我才不想换。”
阿欢觉得所有来劝她从良的都居心叵测,她现在很累很脏,但是她好歹是靠自己,赚得也多,干什么能有现在赚得多?她要是轻易相信了客人从了良,人家一个移情别恋,自己就又悬溺在穷困中。没有了收入来源,家里的弟弟要怎么去付大学的高昂学费呢?这几年收成不好,田里的地都只剩玉米杆了,父亲腿上有病,母亲又有脑瘤,全家人的希望都在她夜复一夜换来的钞票里。她不能拿钱去冒一点点的险。
阿欢想,要是南泱再提让她从良的事,她就把她轰出去。不过她多虑了,这是南泱唯一一次提出要她从良,遭到她严词拒绝后,那女人就再也没提过了。
之后,南泱果然变成了每周来两次。周三一次,周日一次,时间分布地均均匀匀。
这人绝对有强迫症。
南泱一来,阿欢就趴床上睡觉。睡醒了南泱就已经走了,只剩床头柜上那一小叠钞票。那闷『骚』女人是真的闷『骚』,每次给的钞票居然都是连号的。
一来二去,她来得多了,两个人多少都比以前熟络了许多。南泱除了她那个塞满钞票的钱包外,还会偶尔带一些吃的玩的给她。花啊项链啊之类的,只要是女人会喜欢的东西都有可能会出现在床头柜那叠钞票的旁边。
南泱特别喜欢甜食,所以她会经常带甜的东西来,最多的就是糖葫芦和山楂雪球,每次装满一个小塑料袋拎过来,从进屋开始吃,吃到睡觉。吃得屋子里满是甜腻腻的味道。阿欢嘲笑她,你多大年龄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她也不生气,吃着糖葫芦的嘴巴会弯出一个浅浅的笑。
有时候阿欢不缺觉,缠着南泱聊天,南泱就和她讲外面的世界。加拿大的枫叶,日本奈良的小鹿,澳洲的考拉和袋鼠。阿欢很羡慕她,她好像拥有很长的时光去在这个世界上兜兜转转。
阿欢问,你为什么去过这么多地方?
南泱说,因为有个人,要我帮她踏遍万里山川,代她亲眼看看不同地域的不同风光。
阿欢说,什么人呀,带来我见见?
南泱沉默许久,说,就是你。
阿欢红着脸说她不正经。
阿欢觉得南泱是会发光的,发着干净又温柔的光,她看着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感觉像是看见天使误入了粪坑。她想不通南泱到底图什么,难道是痴『迷』于拯救失足少女?还是钱多了想精准扶贫?
不管怎样,她把她看顺眼了。
她开始想她,在每一个周一、周二、周四、周五、周六。她总是能想起南泱在自己身边睡着的样子,明明睡在不知道发生过多少绮丽的床上,她却仍让人觉得她是神圣而禁欲的,是不可侵犯的。连她衣襟上每一个仔细扣好的纽扣,都显得那么清冷『迷』人。
阿欢在想,她下一次来会带什么礼物给自己呢?她没有来的这些天,又跑到哪个国家去玩了呢?她在别的国家,也会来这样的地方找别的小姐吗?
阿欢也想过,要不她偶尔也伺候南泱两回,报答一下她那些钱。南泱意料之中地拒绝了。她想也是,这么干净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这种女人碰她?她的嘴,她的手,没有一个是纯洁的,都不用说南泱,就算是她自己,也不愿意用这么脏的东西去挨她。她怎么能把她弄脏了呢。
在遇到南泱之前,阿欢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份工作是耻辱,她一直认为她们只是付出了别人不敢付出的东西。可是最近,她见到南泱时会有一种羞愧的情绪。她们同时坐在一张床上,她全身脏污,而对面的她,连脚趾都是新雪一样的白净。
周三这天,她从浴室洗了澡出来,看着靠在床边看书的南泱,喊她:“喂。”
南泱抬起头:“怎么了?”
“我能亲亲你吗?”阿欢靠在墙上,湿哒哒的头发垂在胸前,唇边勾着刻意妩媚的笑。
她觉得她把这辈子的勇气都拿来讲这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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