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今夜不跑,更待何时?...)
到了?
花向晚听到声音, 迷迷糊糊醒过来。
她下意识将手伸了出去,对方的手有些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而对方也在她触碰到手掌的瞬间轻轻一颤, 而后便握紧了她的手, 拉着她起身。
花向晚克制着困意在对方的引领下走出花轿, 随后便察觉有些奇怪。
周边安静得异常,和之前热热闹闹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么安静, 是天剑宗特殊的拜堂规矩吗?
而且, 就这么直接伸手而不是用红绸接她出花轿,这也是天剑宗成婚的礼节吗?
她心里带了几分疑问,但想着管他什么情况, 先赶紧和沈修文拜堂成婚要紧,免得误了及时又出什么岔子, 便也没有作声。
她眼前被喜帕遮挡,尽是一片红色,唯一能看到的只有脚下的红毯, 红毯上落着桃花花瓣,她和旁边的青年双手交握,缓慢走过。
旁边人都被威压死死按住跪在原地, 只能神色各异看着两人一起走向正殿。
等两人走过台阶,站定在大堂中央,这时大堂内的威压终于消失, 但所有人依旧不敢起身,跪在地上安静不言。
花向晚站着等了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开口,迟疑着询问:“是……出了什么事?还不拜堂吗?”
这话出来, 谢长寂看了旁边礼官一眼,礼官慌忙起身:“无事,无事发生。”
说着,礼官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唱喝出声:“一拜天地——”
谢长寂拉着花向晚,转头朝向门外天地,花向晚感觉旁边人动,便压着疑惑,跟着一起向外拜去。
“二拜高堂——”
拜过天地,花向晚那跟着旁边人一起回身,高堂位置上空空如也,但上方立着一幅字画,上面写着天剑宗历代祖师的名字。
两人一起躬身弯腰。
“夫妻对拜——”
听到这一声,谢长寂终于放开她的手。
他似乎站定没动,花向晚等了一会儿,才感觉对方弯下腰。
他动作很慢,似乎将这事看得十分郑重,花向晚心头不由得涌过一丝暖意。
两人面对面弯下腰,发冠轻轻触碰在一起,而后又一起起身,这时旁边终于传来礼官的唱喝:“礼成!”
这话出来,花向晚舒了口气,这事儿总算是成了。
她等着旁边侍女来搀扶她,不想对方又重新握住她的手。
“这边,少主往这边走!”
礼官赶紧开口,花向晚便感觉拉着她的人牵引着她往旁边方向走去。
这让花向晚有些意外,觉得这天剑宗的规矩果然和西境大不一样。
按理西境该比云莱更狂放才是,怎么这天剑宗成亲这么亲密的么?
花向晚跟着对方一路前行,周边始终安静,安静到让花向晚甚至觉得旁边没有人任何人,但从周边人传来的气息又可以感觉到,这里到处都是人。
疑惑越来越重,而对方拉着她的手也慢慢有了温度。
花向晚看着双方交握的手掌,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想起了她第一次成婚。
好似也是这样。
只是那个婚礼很简陋,简陋到只有三个人,她,谢长寂,还有证婚人昆虚子。
他们就在一个小院里,她坐在房间等候,然后谢长寂走进来,握住她的手,领着她走出房间。
长廊很短,他们来到大堂,两个人在昆虚子高兴的唱和声中拜了天地,而后谢长寂便握着她的手,一起回到新房。
他握着她那一路,是她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光。
因为那一刻,她打从心里觉得,谢长寂喜欢她。
如果没有他掀开盖头后,说那一句:“我既与你有了夫妻之实,便当对你负责。”
大概这种错觉所带来的幸福感,她能持续很久。
想到这一点,花向晚内心一凛,赶紧打住自己胡思乱想。
那个人的事儿这辈子想起来都觉得糟心,反正他也要马上离开这个小世界,以后都不会再见,还是别想了。
这时两人停在新房门口,对方推开房门,替她提起繁重的裙角,拉着她进了屋子。
他将她引到床边坐下,而后她听见他从旁边取了什么。
那东西轻轻探到盖头边缘,花向晚这才看清,这是一个玉如意。
察觉周边没有旁人,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沈道君,我还以为天剑宗当真一切从简,连玉如意都省了。”
对方动作一顿,掀喜帕的动作停住,花向晚有些奇怪:“沈道君?”
对方没有说话,片刻后,玉如意将喜帕缓缓掀开。
花向晚眼前开始落入其他颜色。
入目是一种接近与白的浅蓝,衣衫褴褛破旧,她不由得一愣,而后茫然抬头,一路顺着人身往上而去。
如玉琢冰雕、骨节分明的执剑手;被腰带包裹、纤细有力的腰;双肩宽阔,脖颈纤长,带了青色胡茬轮廓鲜明的下颚,薄唇,英挺的鼻梁,一双如笔绘一般黑白分明
的眼平静中带了几分克制,低头静望着她。
“我不是沈修文。”
他开口,花向晚整个人都僵住,满脸震惊看着面前人。
谁?
这是谁?!谢长寂?!!
花向晚看着这张熟悉又遥远的面容,整个人都懵了。
两百年过去,他比及当年,看上去更加沉稳冰冷。
若说两百年前他像一把锋芒毕露、但清光婉转的君子剑,如今他更像一把早已剑下尸骨成山,带了几分疲惫的杀人剑。
沧桑难言锐利,寒气自溢。
两人都没说话。
谢长寂不知当说什么,花向晚则是纯粹吓到失声。
他不是渡劫了吗?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无霜把昨夜的事都告诉他了?
谢长寂看着她震惊的模样,微垂眼眸,放下手上玉如意,轻声询问:“是直接喝合卺酒,还是先喝点粥?”
“你……”
听到他的声音,花向晚慢慢回神,谢长寂没主动开口,她是不可能承认自己身份的,她迟疑着,故作陌生:“你是谁?”
谢长寂动作一顿,他沉默片刻,似是并不意外她的询问,轻声开口:“谢长寂。”
他没说自己道号,径直说了自己名字,花向晚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如果他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平静,还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报上的是自己名字而不是道号,还……还问她要不要喝粥?
她惊疑不定,谢长寂见她不回应,便走到一旁,倒了两杯酒,拿着酒回到花向晚面前。
他微微弯腰,将酒递给花向晚:“先喝合卺酒吧。”
听到这话,花向晚瞬间清醒,她骤然起身退开,惊呼出声:“清衡上君?!”
谢长寂不说话,他握着酒杯,静静看她。
花向晚仿佛是一个第一次见他的晚辈,急急躬身行礼:“未知上君驾到,晚辈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修真界以修为高低区分辈分,他们虽然年纪相同,但谢长寂修为太高,花向晚在他面前也只能自称晚辈。
看着花向晚刻意疏离的动作,谢长寂动作一顿,过了好久,他声音带了几分涩意:“你不必如此。”
“礼不可废。”
“你我之间还需礼节吗?”
“上君说笑。”
花向晚神色冷淡,显出了一种
异常的恭敬:“我与上君非亲非故,初次见面,自需以礼相待。”
谢长寂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许久,只道:“先喝合卺酒吧。”
“上君,”听到这话,花向晚抬头,带了几分提醒:“今日与我成亲的,当是沈修文沈道君,此事众人皆知,还望上君为天剑宗的声誉,多加考虑。”
“今日未曾宴请外人,”谢长寂答话,“天剑宗内,我自会处理。”
“沈道君毕竟乃上君师侄,强行抢亲,于礼不合。”
“此事我会同修文亲自解释,你不必担心。”
“天剑宗与我定下亲事的乃沈修文沈道君,”花向晚见谢长寂油盐不进,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谢长寂,目光中全是审问,“此刻临时换人,是将我合欢宫置于何地?婚姻大事,又非儿戏,岂能说改就改?!”
这话说得重了,谢长寂没有出声。
花向晚见他没有反驳,正打算再骂,就看谢长寂抬起手,张手向前。
他手心浮起一道微光,片刻后,一卷写着“婚契”二字、外表已经做旧泛黄的卷轴出现在他手中。
花向晚一愣,她呆呆看着用红绳系着的卷轴,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你说得对,”谢长寂开口,他看着她,眼睛似如汪洋,平静的海面,下方似有波涛汹涌,他开口,声音带了几分哑,“婚姻大事,又非儿戏,岂能说改就改?”
说着,卷轴上红绳骤断,卷轴摊开,浮在半空,露出上面久远的字迹。
民间成亲,那叫婚书。
而修士之间成亲,则为婚契。
意味这一段婚姻,不仅是只是一段姻缘,还是因果相承的契约。
这婚期上面写满了祝福之词,末尾之处,清晰留着两个人的名字。
结契人:
谢长寂
晚晚
两人名字下方,还被人玩笑着画了一个同心符。
看着这份婚契,花向晚说不出话。
谢长寂注视着她:“既已相许,生死不负,你又怎可另许他人?”
花向晚不说话,她垂眸,看上去似乎已经接受。
谢长寂抿唇,继续开口:“花向晚……”
“我有点饿,”她突然开口,谢长寂一愣,花向晚抬头看他,“想吃你煮的面。”
当年她最喜欢的,就是他煮的葱花面。
花向晚看着他,温和笑起来:“而且你这一身……怎么破破烂烂的?”
听到这话
,谢长寂僵了僵,他微微低头,轻声道:“那我去换一套,给你煮面。”
“嗯。”
花向晚低头,没有多说,谢长寂收起婚契,转身往外。
走了几步,他似是想起什么,小声开口:“日后……万事有我。”
“嗯。”
“你等我回来。”
“好。”
谢长寂听到这话,回过头,就看花向晚坐在床边,面上笑容异常温和:“我等你回来。”
谢长寂不言,他平静看着她。
过了片刻,他又走回房间,花向晚一惊,就看他取了两个杯子,倒上酒,端到她面前:“成亲是要喝合卺酒的。”
说着,他把酒杯递给花向晚,花向晚愣了愣,随后点头反应:“哦,好。”
她应声,便拿了酒杯,和谢长寂手挽手将酒一饮而尽,催促他:“赶紧去吧,我饿了。”
谢长寂喝完酒,他低头看着酒杯,片刻后,他点点头,收手将酒杯放在桌面,声音很轻:“我走了。”
他这次没有迟疑,几步走出屋外。
开门那一瞬间,花向晚看见庭院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花向晚只来得及匆匆扫上一眼,就看门复又合上。
谢长寂关好门,平静转身,看着庭院里的长辈和合欢宫的人,面上不带半点情绪。
夜风吹来,两方静静对峙。
片刻后,谢长寂终于开口:“她饿了,我去给她煮碗面,余下的事,我们之后谈。”
在门关上那片刻,花向晚再也感觉不到外面的情况。
她立刻赶紧拆了自己身上凤冠和外面沉重的嫁衣,开始搜刮屋内所有用得上的东西。
暴露了!
她肯定是暴露了!
依照谢长寂那“一诺千金”的狗脾气,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那是婚书吗?那是欠条!
他这是利滚利两百多年,找她要债来了。
要是平时就算了,可她现下带着那东西,要被谢长寂缠上,说不定没几天就会被发现。
她不能留在这里,她得走,立刻走,把那东西想办法处理干净。
今夜不跑,更待何时?
她行动得很快,不过片刻就收拾好了所有跑路需要的东西。为了防止谢长寂等人以为她被绑架无所不用其极的搜寻,她决定留书一封。
她抓了纸笔,匆匆写了几行字:
“前尘已了,恩怨两消,我与谢长寂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勿寻。”
写完这一句,她犹豫片刻,还是克制不住心中愤怒,又加上一句——
“还有:
谢无霜,你这只走狗!谢长寂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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