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亲征之争
朱厚照的这声大笑委实是很不合时宜的,江山社稷是他妁祖宗基业是他的,作为这座江山实际所有权拥有者,无论如何也不该在听到有人造他反的时候居然高兴得好象老婆给了生了个大胖儿子,这种态度无疑会犯众怒。
朱厚照刚笑完便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对,于是赶紧住口,然而金殿之内众目睽睽,没有导演给他再来一条的机会,当他看到一双双充满怒意的眼睛时,便觉得有些不妙-,装了这些天的好孩子,好不容易有点明君气象,这一声笑把他彻底打回了昏君原形。
秦堪暗自叹气,昏君就是昏君,装得再像明君,也掩饰不了身上浓郁的昏君气质。
就在满殿大臣酝酿好了情绪打算斥责朱厚照时,殿内忽然传来一道凛然而正义的厉喝声。
“陛下笑得好!”
群臣愕然,接着勃然大怒,殿内顿时一片骚乱,大家都在寻找那个作死的人。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秦堪身上,秦堪颇为腼腆的摸了摸鼻子。
若不是为了给这小昏君解围,以他高尚的人格怎会拍出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
朱厚照正是尴尬之时,见秦堪出声大赞,朱厚照也颇为欣喜地盯着他,目光充满了困惑和期待,显然,小昏君也没现自己的笑好在何处,急待秦堪为他解惑。
趁着群臣炸锅之前,秦堪急忙大声道:“陛下威服四海,坐拥天下,臣民莫不俯景仰,逆王朱宸濠于江西一隅坐井观天,纠集一帮乌合之众竟妄想窥视神器,问鼎重几何,如此跳梁小丑,岂不可笑?臣以为陛下笑得好!”
这般露骨得简直恶心的马屁令群臣满面铁青·秦堪对大家的反应表示很理解,因为他自己也很想吐。
朱厚照却一脸恍然,原来自己的笑容竟有如此深意,实在是天纵之才·这皇帝除了他自己,谁有本事当?
“哼哼,不错,宁国公深知朕心,朕笑就是这么个意思,朕这是对逆王朱宸濠蔑视的冷笑!”
不能让忠臣唱独角戏呀,于是朱厚照也赶紧帮腔·说完又冷笑几声。
群臣朝班里,骤闻宁王造反消息的杨廷和脸色白了一下,接着迅速恢复平静·不经意般朝秦堪瞟了一眼,目光里的意味只有秦堪才看得懂。
李东阳出班,沉声道:“陛下有横扫逆贼的胸怀实是社稷之幸,但老臣以为,咱们还是先弄清楚如今反军的声势和战况为妥。”
进殿报信的宦官道:“……反军如今声势浩大,聚众十万余,多是江西的盗匪水贼之流,其中大部为水军,船舰艨艟千艘·四日前出的军报上说,反军兵指九江,却在吉安府停了下来·吉安知府伍文定临敌不惧,集结城内外卫所官兵和乡民抵抗反军,反军多次攻城仍不得克·伍文定生生将反军拖在吉安城外足足五日,至今仍在坚守······”
朱厚照原本寒霜满面的脸色渐渐明亮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一叹:“国有忠良,朕何忧哉?伍文定,壮哉!”
朱厚照的这句话倒是没人反对,伍文定是进士出身·朱厚照夸他亦等于是夸文官,大臣们与有荣焉。
自刘瑾被诛·阉党党羽刘宇亦被抄家斩,秦堪为严嵩争取兵部尚书一职无果,新任兵部尚书由原来的右佥都御史陆完补任。
这时陆完站出来奏道:“陛下,逆王虽势大,然则皆是盗匪之流,不足为虑,两个月前汀赣巡抚王守仁离京赴任,如今王守仁已在九江府集结湖广和江西兵力,欲将逆王朱宸濠拦截在九江之外,纵然伍文定的吉安失守,王守仁仍能守住九江,更何况过了九江便是南直隶地界,陛下可遣南京魏国公紧急征调卫所兵丁,在九江府后面的安庆再筑一道防线,有了吉安,九江,安庆三道防线,京都南京可保无虞。”
李东阳点头道:“老臣附议陆尚书所言,还有一件事必须弄清楚,逆王朱宸濠谋反起事,事情总有起因,起事总有借口而蒙蔽天下士子民心,只不知朱宸濠用什么借口起事?”
宦官禀道:“军报有言,逆王朱宸濠于六月十四以寿宴为名,遍请南昌官员入王府,席间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欲逼众官员从贼,江西巡抚孙燧,江西右布政使胡濂宁死不屈,被朱宸濠所害,随即朱宸濠尽起王府之兵夺南昌四门,并传檄天下……”
李东阳白眉一掀:“逆贼檄文上说什么?”
宦官嗫嚅着嘴唇,怯怯地抬头看了龙椅上的朱厚照一眼,垂不敢出声。
朱厚照挥了挥手:“尽管明言,朕赦你无罪。”
“是,朱宸濠的檄文里说陛下……陛下昏庸无道,只知玩乐嬉闹,任用奸佞小人,枉杀忠良,最重的是,朱宸濠说陛下非先帝和太后的亲生骨血,乃是当!年ˉ监李广从宫外抱进来鱼目混珠的平民之子,还说陛下······囚禁了皇太后,朱宸濠打出的旗号便是‘勤王事,清宫室,······”
话没说完,朱厚照勃然大怒,龙椅扶手之侧的一方玉如意被他当殿摔得粉碎。
“贼子安敢辱朕!朕誓亲手诛之!”
满殿大臣被朱厚照的举动吓了一跳,接着纷纷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十七年前的太医院院正和众太医为证,坤宁宫的宫女和太监为证,宗人府宗人令为证,朕确确实实乃皇太后嫡出,朱宸濠为逞野心,颠倒黑白,混淆天下视听,污天家皇室清名,安能不诛!”
“陛下息怒……”
朱厚照腾地站起身,涨红着面孔,咬牙切齿缓缓道:“朕决定,即日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满殿惊愕。
片刻寂静之后,殿内一片以头抢地的呼号声。
“陛下万万不可!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宸濠不过跳梁小丑尔,王师指日可平,未到国之危亡覆灭时刻,何须陛下亲征?”
“陛下,千金之子尚知坐不垂堂,陛下万乘之尊怎可轻言离京出征?陛下乃我大明神器,天下士子民心之所系,御驾亲征殊为不妥。”
殿内群情或激奋或痛心,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几乎所有人都对朱厚照的决定持反对态度。
人群里唯独杨廷和未一语,神情有些怔忪,偶尔朝秦堪投去一瞥,不知是感激还是愧疚,亦或在庆幸自己的命好。
雄心万丈的朱厚照被殿内大臣们的冷水泼得浑身冰凉,心中一股怒气愈高涨,眉头一掀正待怒,却听朝班中一道熟悉的声音沉稳道:“臣以为,陛下亲征,正是人君之必为!”
殿中顿时一静,所有人大怒,四顾而望,再次寻找那个作死的人。
最后大家的目光再次集中在秦堪身上。
不错,秦堪又是那个作死的人。
朱厚照顿时转怒为喜,急忙道:“对,正是人君必为,秦堪你快说说,朕为何必须亲征逆贼。”
右都御史屠出班,咬牙瞪着秦堪:“朝堂之上,宁国公还请慎言慎行!蛊惑纵容陛下轻离京师,若陛下出了差池,你担得起罪责否?”
秦堪也冷冷一笑,道:“当初永乐皇帝乾纲独断,力排众议,将京师从南京迁来北平,何以故?只为告诫未来的历代君臣,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所以我大明历代天子终其一生守在居庸关内,与草原蒙古鞑子近至几乎喘息可闻,正统十四年,土木之变英宗被俘,瓦剌也先兵临京师城下,破城只在顷刻间,可见我大明京师的位置何等危险,历代贤臣为何没人提出请天子迁都,将大明都城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缓缓环视群臣,秦堪接着冷笑道:“因为北方鞑子是我大明之大患,天子守国门正是大义所在,所以大明的京师迁不得,我们君臣日夜处在如此危险的都城都没人说话,本国公倒想问问诸位同僚,既然逆王朱宸濠只是区区跳梁小丑,天子欲亲征你们为何急成这样?相比蒙古鞑子的危险,难道朱宸濠更可怕么?诸位,天子已是成年男子,成年男子拿起刀枪,为维护自己的江山社稷而战斗,正应满朝褒奖,群臣景从,何以诸位竟众口一词相驳,生怕天子有所闪失?请诸位好好看看殿堂上端坐的吾皇万岁,他已不是需要大人时时照拂的奶娃子,他已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诸位仍将陛下当成笼中鸟儿,不使他步出牢笼一步,本国公敢问诸位,你们这是惜君,还是误君?”
一番长言,令满殿群臣脸色铁青,却讷讷不能反驳,殿堂上的朱厚照却兴奋得浑身微微直颤,努力将自己的小腰板儿挺得直直的,以配合秦堪这番“大丈夫”言论。
屠重重一哼,怒道:“一派强词夺理!历来未到国之生死存亡时刻,天子绝不亲征,如今只是区区逆王纠集一帮乌合之众叛乱,值得陛下亲征吗?”
秦堪沉稳的神情顷刻间变得凶神恶煞,破天荒地朝屠怒道:“屠大人,若别人告诉你令尊令堂不孕不育,你是爹娘从隔壁王叔叔家门口捡来的,你揍不揍他?揍不揍他?”
屠气得须皆张,指着秦堪抖抖索索:“你,你······”
秦堪冷笑:“但凡有血性的男人都会挥拳相向吧?那么,陛下为何不能亲自揍朱宸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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