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八章 王者之心
第六三八章 王者之心
“不急着说那个。”秦雷微笑道:“让孤王先考考你这个父母官。”
“王爷您请问。”马奎有些紧张道:“不过卑职刚刚履新,要是有答不上来的地方,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滑头。”秦雷淡淡笑骂道:“孤来问你,当今的粮食价格如何啊?”
“这个卑职还真知道。”马奎欢喜道:“就拿齐国牧野朝歌一代来说吧,这些年来粮价一直在节节上涨,一石米的价钱从一千文涨到了两千文,今年春里最贵的时候,甚至到了三千文。而皮谷每石则在七百文到一千三百文之间,今年春里同样涨到了两千文。”
见他竟然如数家珍,秦雷不禁来了兴致,故意考量问道:“为什么差别会如此之大?”
“这不难理解。”马奎越自信道:“卑职曾经用心琢磨过,现这天下物价之中,属粮价的差异最大。要说原因,不外乎有三个,先离着鱼米之乡越近,粮价就越便宜。比如说齐国的牧野离大河产粮区距离近,价格就比北边的涿县一代便宜五百文左右。”
“其次,即便是在同一地区,接近农村而且交通不甚便利的小城镇与人烟稠密的大城市相比,粮价同样有很大的不同。比如说,大名府的粮食每石均在两千文左右,而与之相距不到百里的胶东山区,细米一石尚不及千文,不足大城市米价的一半。”
“再就是夏秋之交青黄不接之时,与秋后粮价差别也很大。比如朝歌地区在春荒时石米价格涨到三千文,待秋收后竟落到不足千文,差价竟高达三倍以上,不可谓不惊人。”头头是道的说完这三天,马奎眼巴巴的望着王爷,渴望能听到几句赞赏夸奖之类。
秦雷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好半天才出声问道:“还有吗?”
马奎想一想,慢吞吞道:“还有就是年成丰歉与粮价的涨落关系同样密切。再就是官府出于各种目的,也会指定粮食价格。几乎全与市场售价相差甚远,或高或低,千差万别。”
挠挠头,他给秦雷举例道:“比如朝廷籴粮备荒时,则会压价收购。若是令老百姓折交公粮,则无例外的必然浮收。”
秦雷这才点点头,上下打量着马奎道:“好小子,真看不出你还腹藏锦绣呢。”又对一边的石敢笑道:“古人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话一点不假,”说着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道:“差点瞎了马奎这个大才啊。”自己的铁班底能出一些人才,这对秦雷来说,比什么都高兴。
“王爷谬赞了。”马奎赶紧不好意思道:“这都是让日子逼的,没什么才不才的……在齐国的时候,操持着一大寨子的人口生计,时常要跟这些米面钱粮打交道,所以才会这么清楚。”
“那也是了不得的财富。”见他不自傲,秦雷更加高兴道:“别看朝堂上这么多饱读诗书的大人,可论起对民生的了解,”说着挑个大拇哥道:“他们都不如你马奎啊。”
马奎又是一阵谦虚,但面上的喜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好了,现在说说那件事吧。”秦雷笑道:“原本还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遇见你这个行家,倒给孤省事儿。”
“请王爷吩咐。”马奎轻声道。
“现在孤王有大批的大米,”秦雷终于揭开秘密道:“想让你以低于市价五百文的价格卖给齐国,你干不干?”
“便宜这么多?”马奎吃惊道:“能回本吗?”说着好心的劝谏道:“现在的市价是一千五,过两个月会涨到两千五以上,不如我们过两个月再说。”
“不必了,”秦雷摇头笑道:“十天后第一批五十万石粮食便会过来,你必须给我在两个月内卖出去。”
“然后我会派人进驻洛阳城城。”他接着道:“用你售粮所得的钱财,向东齐高价收购各种珍禽异兽。”
“王爷三思啊。”马奎咽口吐沫道:“稻米粮食虽然普通,却是立国之本,珍禽异兽虽然稀罕,却会让人玩物丧志。咱们还没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秦雷摇头笑笑道:“粮食孤王有的是,钱我也有的是,你只要把该干的干好就成了。”财大气粗的样子像极了暴户。
马奎还要劝,却见王爷摆摆手道:“甭操心别的,就说这一买一卖持续三年的话,你洛阳城会不会重新兴盛吧?”
“那自然毫无疑问。”马奎拍胸脯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洛阳城里一旦有这两桩大买卖,很快就会重新聚拢人气的。”说着苦笑道:“只是这个代价,未免着实大了些吧。”
“好了,不讨论这个问题了。”秦雷站起身来,定定望着他道:“千万给我记住,给了你粮食就卖,且只能卖给齐国,绝对不容许向境内倒卖。价格也要保持在永远比齐国市价低五百钱的水准,绝对不容许为了赚钱,而擅自提价。”又恶狠狠的强调道:“若是误了孤的大事,我砍了你的头!”
马奎神色一凛,赶紧沉声应下。
结束了洛阳之行,秦雷终于率军踏上了归途。
当他抵达中都城时,已经是天佑二年的四月了。
他这次是低调返京,事先已经打了招呼,不准任何人迎接,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进入了中都城,回到皇帝新赐他的武成亲王府中……这王府与皇宫仅是一墙之隔,来往极其方便,可能天佑皇帝选中这里,也是这么个意思。
还没来得及洗去身上的仆仆风尘,秦雷便接到了天佑帝的口谕,让他即刻宫里。
叹一声自己苦命,再瞪一眼掩嘴轻笑的念瑶姑娘,秦雷只好命人备车入宫。
马车行到宫门口,石敢突然禀报道:“六殿下来了。”
“哪个六殿下?”秦雷在车厢中闷声问道。
“英武郡王。”
“哦,让他过来吧。”秦雷点点头,微微皱眉道。一边把车门推开。
便看见一身黄金甲的老六秦霑,小跑着迎出了来。一瞧见五哥,他赶紧加快速度,一边跑一边满脸喜色道:“五哥,你终于回来了。”
看他如次亲热,秦雷不知何故,竟不由打个寒噤,赶紧笑道:“六弟,你怎么来了?”
“小弟现在是钦命大内侍卫统领,兼御林军总管,”秦霑拱手恭敬道:“奉皇命迎接哥哥来了。”
“哦……”秦雷点头干笑道:“兄弟们太客气了。”
“这是应该的。”秦霑一脸钦佩道:“哥哥为了我大秦四处奔波,一去就是半年多,弟弟我真是又钦佩又心疼,恨不得替您受这份累。”说完又挠头笑道:“不过我根本干不了。”
“你还年轻,等过两年阅历丰富了,皇兄也会放你外任的。”秦雷稍一犹豫,但还是轻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快上车与我同行吧,陛下应该等急了。”
“是。”秦霑恭声应道,便扶着门框上了马车。
车门关闭之后,方才的热络气氛却不翼而飞。车轮碾在皇宫的白玉石路面上,出‘碌碌’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隔音效果并不差的车厢内,让两人更觉尴尬。
其实秦雷也知道,自己和秦霆着实有些对不住这位六弟……人家千辛万苦跑回来,自己却二话没说便把他给软禁了,像押送囚犯一样把他送回到京里。然后秦霆又接力一般的继续收押老六,禁止他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实事求是讲,他们两个当哥哥的,的确挺对不起秦霑的。现在看来,秦霆已经开始补偿秦霑了,按说秦雷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但秦雷也不知该如何弥补……
沉默良久,秦霑可能觉着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儿,便没话找话的东拉西扯,问问秦雷一路上风物如何,有什么新鲜事儿。
秦雷也强打精神,尽量认真的应付着,好容易憋到马车停下,心中才长舒口气,呲牙笑道:“秦霑。”
“啊,皇兄请讲。”秦霑赶忙抱拳道。
“身为皇家子弟,”秦雷掀开车帘,望着窗外金黄色的琉璃屋顶,缓缓道:“要时刻记住,我们之所以能享受到别人奋斗终生也得不到的富贵荣耀,是因为有大秦的存在。如果大秦完了,我们这些天潢贵胄的命运,会比任何人都惨。”
“我不是开玩笑的,亡国的百姓、大臣、皇帝,都会比我们强。”见他有些不敢苟同,秦雷转头正色道:“不论是谁灭掉我大秦,只要他想永久统治这块土地,就一定会善待平民百姓,甚至会做的比我们更好。”
“亡国的大臣更会得到优待,因为这些人熟悉情况、有威望,往往还是当地的名门大族。想要让百姓消除恐慌、实现政权平稳过渡,统治者一定会大量启用这些前朝旧臣。”
“至于亡国的皇帝,虽说不会像前两者那么好命,但为避免刺激到新领土上的官员百姓,他也不会杀死,未来的命运通常是终身软禁。”秦雷面上的线条极为冷峻,显然早已不把对话当做闲聊:“但我们这些王公贵族,则会被当做浪费粮食的蠹虫、当做影响和谐的不安定因素、当做杀鸡儆猴的牺牲品,一个不留,统统杀光,知道了吗?”
说到最后,语气中竟透着丝丝森然,让秦霑不寒而栗,不由自主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好好想想。”秦雷强扯出一丝笑容,飘然下车离去。
车厢里只剩下秦霑一个,他先是满头大汗的深呼吸几下,待因为恐惧而波动的心绪平稳后,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面色突然变得十分狰狞,紧紧攥着双拳,无声的呐喊道:‘这是你的解释还是道歉?你还有没有一点人味?你那么严重的伤害了我,怎么能说几句风言风语就算了呢?’也不知是泄对秦雷的不满,还是抱怨他没有给自己补偿,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但他终究没有理解秦雷的良苦用心……自然也无法接受这份最珍贵的馈赠,那就是——身为皇室子弟的觉悟。
正是因为有份觉悟,秦雳才会抵制住皇位的诱惑,拒绝与李家合作,从而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
正是因为有这份觉悟,秦霆才会在万分危难的情况下,勉为其难的担当重任,又毅然进行了得罪无数名门,注定留下骂名无数的大清洗。
正是因为有这份觉悟,秦雷才会对昭武帝一忍再忍,才会在国破家亡的危难之际,独臂擎天,挽狂澜于即倒。
哪怕是人品相当不咋地的老三秦霖,也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而在国家有事的时候,保持了安分守己的态度,没有给皇室给大秦添任何乱子……对于有些人来说,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
可见如果能领悟这一点,就算人品差点也不会给国家带来灾难,自己的结局也不会太差。但要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越是才具非凡,就越会祸害家国,自己的归宿也就越凄惨。
且不说愤愤而去的六殿下,单说秦雷进到御书房,与翘以待的天佑陛下见了面。
兄弟俩重新相见时,虽然仅隔了八个月,可都有些‘一入江湖岁月催’的感觉。
“你可算回来了。”来不及进一步感概,天佑帝几步踏下御案,拉着秦雷在偏厅坐下,吩咐一众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朕和武成王说话期间,谁也不准打扰。”
“是。”宫人们依命退下,把御书房留给了大秦的至尊两兄弟。
“什么事儿这么急?”秦雷笑眯眯道:“我这几千里路赶回来,还没换身衣裳呢。”
“还好意思说。”秦霆笑骂道:“天下就没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家伙,”说着一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文简道:“你让一群四六不懂的书生担当起国家运转的重任,自己却当起了甩手掌柜,这个理走到哪也是说不通的。”
秦雷大喇喇的靠坐在椅背上,随手拿起个果子,‘喀嚓’一声咬下一大块,含混不清道:“你以为我闲着啊,全国两京九省,一百单八个府,我用了八个月时间跑了个遍,每到一处都得跟各色人等推心置腹,拍胸腹,下保证,还得遍览当地的风土民情。”说着翻翻白眼道:“就算忙成那样,你这边的伙计我也一样没落下啊,每月的总体工作规划是谁做的?每季的百官考评又是谁做的?”说着一拍胸脯,十分自豪道:“这些都是弟弟我在两万里奔波路上,在颠簸的车厢里做完的!”
听他喋喋不休起来没完没了,天佑帝哈哈大笑道:“怨气很重啊。”
“那是当然。”秦雷煞有介事的点头道:“越想越觉着亏的慌,不如陛下先给臣弟个把月的带薪假调整调整,咱们再说其它吧?”
“门都没有,眼看着变法在即,你这个始作俑者,哪能在这时候撂挑子!”天佑帝一摆手,给秦雷斟杯茶道:“这杯茶就算是慰劳你了,喝完了我们快谈正事。”
秦雷当然也只是牢骚,并不是要抱怨什么,接过那茶杯,仰头便灌了下去,哈口气道:“舒坦!”便抖擞精神到:“说正事吧,皇兄觉着那些见习官员可用与否,能否担当接下来的大任?”
“我看没有问题。”秦霆颔笑道:“他们似乎比前任干得更好。”说着十分奇怪道:“但有件事情我始终无法理解。虽然这八个月来他们成长的很快,足以让世人刮目相看。但这一群无没有丝毫经验的读书人,是靠着怎样的秘诀超越前任的呢?似乎不能单单用努力二字来解释吧?”
“两个字当然不够。”秦雷摇头笑道:“起码八个字。”
“哪八个字?”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秦雷正色道:“正是这种极端的小心,让他们遇到问题不耻下问,三思后行,而不像前任那般,拍拍脑袋便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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