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拯救
“原来唐兄是在宁王府高就难怪从苏州来此。宁王礼贤下士名望颇高唐兄在他府中为幕宾却也是一处遮风避雨之处。不错不错”张延龄微笑说道。
唐寅轻轻一叹道:“宁王贵为亲王能看上我这落魄之人邀我前来我自当遵命。只是我这个人随性而为习惯了却是有些辜负了他的美意了。”
张延龄笑道:“此话怎讲?”
唐寅笑道:“我这醉醺醺疯癫颠的样子谁会喜欢?你瞧那店家妇人都对我有厌嫌之意呢。”
张延龄呵呵笑道:“那只是寻常妇人又懂得什么?她开酒馆为了赚钱养家能给你赊酒喝已经不错了。否则你欠人银子还来喝酒还不大棍子打你出去?”
唐寅大笑不已道:“说的很是怪不得她。张小兄说话倒是直爽。”
张延龄笑道:“我是站在做生意的角度上说话罢了。但若她知道你是什么人该会后悔那般对你。适才你愿意为她画画她却不肯要。需知唐兄的画可是千金难求呢。”
唐寅笑道:“千金难求?哈哈你可抬举我了。我的画可不值钱。那妇人说的对我的画给人糊窗户还嫌不干净呢。”
张延龄暗骂自己蠢唐伯虎的画是后世值钱这年头可未必值钱。不过拿来糊窗户却也是夸张了。好歹也是江南四大才子书画上更是和其余几人并称吴门四家。名气才气是公认的否则朱宸濠也不会请他来了。
“我确实夸张了些但唐兄倒也不必自谦。你的画作是很好的。我倒是有些奇怪以唐兄的名气写写诗作作画。卖些字画的润笔之资游玩宴饮好不自在。何至于远离家乡亲人来这异乡之地……做事?”张延龄道。
唐寅看着张延龄道:“张小兄你倒也不必遮遮掩掩。你想说我为何要寄人篱下当人幕宾?所谓幕宾其实便是混吃混喝被人养着的狗罢了是不是?”
张延龄忙道:“我可没这么说。唐兄可别这么想。”
唐寅呵呵一笑端起酒来喝了一杯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便是这么想那也是没错的。我如今不就是寄人篱下给人当狗么?王爷宴饮宾朋我在旁作陪欢笑撑着脸面。我唐寅应天府乡试解元在江南也算略有薄名王爷脸上也有光。高兴了赏我几个酒钱我也开心。虽说王爷未必将我当狗但在别人看来我不就是个蹭残羹冷炙的桌下狗么?”
张延龄苦笑道:“唐兄何必这般作践的说自己?是我的不是适才不该问你为何来这里做事。我向唐兄道歉。”
唐寅摇头道:“不关你的事。我来之前便明白这个道理。我唐寅曾经多么高傲癫狂之人却也不得不为了几根骨
头当狗。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不谋生路岂不是要饿死?起码我在宁王府中还能靠着摇尾巴混的温饱不是么?”
张延龄皱眉道:“唐兄不能买字画为生?你的字画应该不少人想要才是。”
唐寅苦笑摇头道:“若是以前自然可以。现在不成了。自打九娘亡故之后……哦对了九娘是我亡妻。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她跟了我可惜命薄前年亡故了。自她去后我便再无心思作画又大病了一场花光了家中银两变卖了物产。因为饮酒之故我这双手也废了作不得画。画出的画水准大降为人所弃之。便也偃旗息鼓了。”
张延龄恍然原来他不是不想画画靠着自己的才华技艺吃饭而是他酗酒成瘾手抖得厉害不能画画了。之前自己便见他的手不对劲便怀疑他酗酒过度看来果然如此。
“哎都怪我昔年狂傲无礼和好友文征明祝枝山他们交恶我二弟和我早年便分了家我也没脸再找他们。本来我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的。这不宁王请我来当幕宾我便来了。虽然活着无甚意味但也不能饿死自己不是么?总得吃饭活命是不是?”唐寅叹息着继续说道。
后世唐伯虎的名气固然很大但是其实真正知道他经历的人并不多。许多人是从一些民间戏曲之中或者是影视作品之中认识的唐寅。得出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印象。
比如唐寅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身故而叫唐寅。其实压根不是。唐寅的弟弟叫唐申由此可见唐寅的父母只是按照十二时辰给他们取名罢了或许是他们出生的时辰但却绝对没有年月日时都对上那么巧。
这些倒也无伤大雅更离谱的是将唐伯虎塑造成是一个家私万贯家有八位娇妻却还跑去华府扮做书童去追华府的丫鬟秋香的家伙。
谁能想到眼前的唐寅居然是个生活落魄一事无成裹挟到科举舞弊案中被剥夺了功名的人。一个好友反目亲人远离落魄潦倒的人。
就算是张延龄虽然是个历史爱好者却也并不知道唐寅所经历的一切。更别说知道他居然已经荒废了画技浑浑噩噩度日的情形了。若不是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张延龄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个西贝货了。
张延龄为此感到痛心和惋惜也更加坚定了要帮他一把的决心。
见张延龄沉吟不语唐寅笑道:“哎呀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我萍水相逢能请我喝一顿酒已经很好了我却絮絮叨叨拿自己的事情来让人烦扰当真是惹人厌烦。张小兄咱们还是喝酒赏菊。你瞧这菊花开的多好。我前日得了一首小诗张小兄听听可还使得?”
张延龄笑道:“洗耳恭听。”
唐寅笑了笑
看向身旁木篱笆旁开的灿烂的一片金黄色的秋菊缓缓吟道:“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多少天涯未归客借人篱落看秋风。”
张延龄愣了片刻心中升起悱恻之感。这首诗写的甚为情感深沉内中隐有怀乡凄然之感。
“好诗。多少天涯未归客借人篱落看秋风。原来唐兄来这酒馆喝酒赏菊便是借此篱落看秋色的。唐兄想家了却又人在天涯……”张延龄沉声道。
唐寅举杯点头道:“张小兄就凭你这几句当敬你一杯。”
张延龄笑着举杯道:“为全天下的天涯未归人干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之后张延龄沉声道:“唐兄今日你我评书相逢把酒言欢也算是缘分。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寅道:“有何不当讲的?说便是。”
张延龄道:“唐兄今年应该才三十几岁吧。”
唐寅道:“三十九了很快便是不惑之年了。”
张延龄道:“那也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往后还有数十年光阴要过。唐兄莫非打算一辈子寄人篱下给人当幕宾不成?我不是说给宁王当幕宾不好我的意思以唐兄之才特别是丹青技艺笔墨功夫当成一代大家名传后世才是。岂能就此荒废余生?”
唐寅苦笑着正要说话张延龄摆手道:“我知道唐兄要说什么无非是画技生疏手掌不听使唤什么的。但是这可不是什么理由。喝酒喝多了确实会出现这样的麻烦。今后只需适当饮酒症状便可缓解。我认为唐兄主要不是因为酒的缘故而是心灰意冷之故。唐兄的遭遇固然令人唏嘘但是我觉得唐兄并非是自暴自弃之人。唐兄只是暂时没有缓过来罢了。”
唐寅笑道:“张小兄说的好像比我都还了解自己一般。”
张延龄道:“有时候还真是这样。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其中反而迷糊。皇上还需诤臣直谏寻常人也许诤友相劝便是因为人往往不能完全看清楚自己找到正确的方向。有时候需要人的指点。人生有起有落其实是常态。正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关键是要如何面对他。唐兄当不是那种脆弱之人。”
唐寅皱眉沉吟不语。这话要是从相熟的人口中说出来他或许还并不太在乎。但是眼前这个青年跟自己素不相识今日才刚刚认识却也苦口规劝倒是让唐寅触动很大。
“我觉得唐兄必须振作起来而且一定能振作起来。第一步便是归去离开这里不当什么劳什子幕宾那岂是你唐兄该做的事。回到你的家乡苏州去。第二步便是修复和好友亲人的关系。既知是自己之前狂傲无
礼之错便当勇敢的致歉。真正的朋友一定会原谅你。修复亲人和好友的关系便有了志同道合之人可以探讨诗文画技便可让自己从不好的情绪之中拔出来。这第三步便是要拿起画笔来那是你唐兄擅长的东西也是上天赋予你异于常人的本领。不要辜负上天的期许。那或许是你来这世上的使命。”张延龄正色道。
唐寅怔怔的看着张延龄从张延龄的眼中看到了热切的光芒。他忽然心中很是感动。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的一番话很有道理自己甚至不如一个年轻人看得通透。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又能如何?或许他说得对天生我才正是要自己拿起画笔画出好的画作的。
“张小兄你说的很对。我痴长了四十岁居然没能明白这样的道理。你今日之言于我如醍醐灌顶一般催我警醒。还有什么建议你继续说。”唐寅沉声道。
张延龄道:“没了。不过我倒是有个请求。”
唐寅道:“请讲。”
张延龄道:“在下此行来没有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滕王阁盛景。心中甚为遗憾。明日我便要离开了今后也未必有时间再来看到这样的景色。所以我想请唐兄替我画两幅画。一副是落霞孤鹜图一副是秋水长天图。这样我便可弥补这样的遗憾了。这是预付的润笔之资请唐兄收下。三个月后我派家人去苏州取这两幅画不知唐兄可肯答应。”
张延龄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来递给唐寅唐寅看的真切那银票是一张大明隆昌钱庄的即时兑付的银票票面上写着大大的‘伍佰两’三个大字。
“这……如何使得?我的画怎值这么多银子?”唐寅忙摆手道。
“哈哈哈唐兄莫非是嫌少?待唐兄成为当世丹青第一人之后确实价格不止这些。这样吧我再加五百两便是。”张延龄又伸手欲掏银票。
唐寅忙伸手按住张延龄的手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画不值这么多银子。”
“我说值他便值。不然我还得远道而来看一次景色来回路费花销都要上千两。怎比我又得了画又赏了景?就这么说定了。”张延龄道。
唐寅看着张延龄的眼睛他突然明白了。对方不是要买自己的画而是借着买画的由头接济自己让自己能离开这里回家能够重新拿起画笔画画。他只是不肯用施舍的手段罢了。
“唐兄时候不早了在下酒量有限明日一早我们便要离开这里也不能喝醉。所以就此告辞了。这画的事你可别忘了。三个月后我是要看到秋水长天图和落霞孤鹜图的。若是没画给我你可要加倍赔偿我。唐兄珍重。就此告辞。”张延龄站起身来拱手笑
道。
唐寅脑子里乱乱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待他清醒过来时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他冲出小院看向远处街市只见街市上人群熙攘来来往往。已经看不到那位姓张的年轻人的身影了。
唐寅缓缓整顿衣衫朝着街市上人群拱手长鞠到地久久没有直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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