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克洛丹霞和拉云沙
在独龙江游玩了一阵,听到摩托车响,一个汉子喊道:“回来吃饭了哟!”
回到村委,就看到几个小伙忙忙碌碌,把热腾腾的菜装进筐里,放摩托车上,马丁也端了一筐,骑上摩托。
何欢好奇地拉住他,“你们要去干嘛?”
“给边防支队送饭。”
“啊!我也要去!”梁安歌先说出了心声。
人多不方便,于是几个年轻人跟着他们去。
约摸半个小时,就到了边防站。
戍边官兵有内地的,也有本地独龙族的。他们过年是不能回家的。但老乡们没有忘了他们。
看到来送食物的老乡,官兵们并不稀奇。这里军民联防,军民一家亲,他们已经习惯了。
但是看到几个名人,官兵们瞪大眼,喜出望外,梁安歌满面笑容挥手,“你们好啊!”
“啊!”一群官兵兴奋地望着他们,仍然不敢相信。
几人连忙把给他们送的菜端出来,但是官兵们对菜毫无兴趣,依然看着几个大名人。
一个小伙羞涩道:“可可可……可以跟你们合影吗?”
梁安歌连忙跑过去,秦空和何欢也过去,官兵们都刷地跑过来,围着他们,喜气洋洋站在边防站门口,后面就是铁丝网划开的莽莽原始森林,国旗飘扬在门上。
陈映亲自拍照。拍了何欢又跑过来,如愿以偿掌控了陈老师的摄像机,让陈老师过去跟他们合影。陈映这个社恐被他们喜气洋洋挤在中间,勾肩搭背也没有甩开,陈导难得这么亲切啊!
拍完照,官兵们又围着他们聊天,听说中缅界碑就在山上,几人就想去看看。
官兵说:“那里车上不去。我们每天巡边都是走路,来回得几个小时,你们想去明天早上来,带你们去。”
“明天我们得回去了。”
“啊?”官兵们一脸失望。但是在这么远的地方,春节前夕,见到名满全国的几个大明星,又很快高兴起来。
几人虽然没有看到界碑,但看到蜿蜒在森林中的铁丝网,还是意识到已经来到了国土的最后一寸。
只有枝繁叶茂的树木,不懂得什么国界,枝叶相连,亭亭如盖。
“那边也生活着很多独龙族。”一个官兵说。
“我们村里以前有住在缅甸那边的,解放后跑回来,现在也住上了新房。现在他都特别得意自己带着一家人回来了!”一位村民道。
几人慨然,也不知道说什么。有时候就是时也命也!
何欢说:“云州边境这种情况非常普遍。同一个族,跨境而居,就成了不同国籍的人。”
“真的是运气呀!”
“怎么说呢?我们这边政策好,他们那边比较自由,好坏都不管,非法活动猖獗。”一个官兵说,“所以咱们要守好这道国境线。”
何欢点点头,“云州边境线太长,很多地段在深山老林里,以前很乱,现在好很多了。不然边境人民好的就不只是酒了,也会蔓延到内地。这个口子不能开。云州的防守压力很大,边防支队很辛苦。”
几人点点头,明白。
面对这群在深山老林里戍守边关,看见他们就像看见亲人的官兵,梁安歌情不自禁唱起歌,慰劳起官兵来。
官兵们兴奋不已,拍起手打节拍,秒变粉丝。何欢也献唱两首。提前给他们开个现场春晚。
掌声落下后,何欢说:“不耽搁你们吃饭了,再唱下去饭都凉了。你们赶紧吃饭吧!”
官兵们也没什么心思吃饭了,但也不好意思留他们,他们也得回去吃饭呀,高黎贡山和担当力卡山之间的峡谷中,太阳早已落下,尤其是森林里,已经一片昏暗。
官兵们只好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森林中。
几人都不敢回头,感觉回头就走不掉了。戍守边关的人真的需要奉献精神!不然怎能耐得住这样的寂寞?
给他们唱几首歌他们开心得跟孩子一样!现在要过年了,全国人民都跟家人团聚,他们却要继续守护着深山里的国境线。
几人心中都有些愧疚。梁安歌说:“我感觉礼物带少了,什么也没给他们。”
“他们不会收的。”一个村民说,“也就卡雀哇这样的年节,煮好了的他们不好意思拒绝。你们来看他们,给他们唱歌,比给他们送饭让他们开心多了!”
几人也开心起来。
回到村委,院里已经摆好了流水席。在独龙酒歌中开席。
专家们吃起牛肉,也就忘记了剽牛的残忍。因为实在是太好吃了!
除了独龙牛还有独龙猪、独龙鸡、独龙鱼、炸蜂蛹、石板粑粑、菌子……独龙江峡谷的物华天宝都在桌上了。
第一波人吃完开始唱歌跳舞,第二波人又开始吃。
村委大院灯火通明,淹没在歌舞中。
他们唱了很多新时代赞歌,还有流行歌曲,都是汉语。专家们想听的独龙歌,却没听到。
梁安歌跑到村长旁边,“他们怎么不唱独龙歌?”
“现在会唱独龙歌的很少,年轻人觉得土嘛,更愿意唱流行歌,以前的老调子没人会唱了。”乡长有点歉疚,“像我们都说汉语,很多独龙语都不会说了。”
大家看着声嘶力竭唱着流行歌狂欢的年轻人们,他们接受的是汉语教育,他们好不容易进入现代社会,年轻人追求流行也是可以理解的。
“有一个奶奶,快九十岁了,会唱很多民族歌。但是腿脚有些不便。”村长说。
大家明白了,立刻说:“请带我们去拜访。”
旁边一个姑娘说:“就是我奶奶,我带你们去。”
“拜托了。”
何欢习惯随车带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果然又派上了用场。让马丁带着他先去车上后备箱拿了一箱牛奶和其他零食,一群人提着,就跟着姑娘去她家。
走进漂亮的小院,屋里依然是火塘。独龙人还是离不开火塘。
一位奶奶坐在火塘边,火光映着脸上青黑的网状花纹,如罩着一张面纱,让大家回到神秘古老的时代。
“奶奶,您吃饭了吗?”梁安歌问。
孙女在旁边翻译,奶奶笑着点点头,拉着他们的手,让他们靠近一点烤火。
“煮好肉,村里就先端来给不方便出门的老人了。”孙女说。
专家们点点头,真的是一个很淳朴的村子。
孙女又向奶奶说起他们的来意。专家们喜出望外,这姑娘能翻译,真是太好了!
奶奶很大方地唱起来。
“这是诉苦调,关于察瓦龙土司的。”孙女说。
何欢解释:“直到解放前,独龙族都深受压迫。剥削他们最深的就是察瓦龙土司。每年都要向他们收贡赋,名目繁多,嘴巴、耳朵、鼻子、头发都要收税。”
“啊!”
“他们每次来,都要另建干净的房子给他们住,还要找人服侍。年轻漂亮的独龙族姑娘,深受其害。
他们还常常以贡赋不足为理由,让独龙族人成为奴隶,年轻的姑娘经常被掳走为奴。
独龙族女孩为了免遭掳掠,不得不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在脸上刺上纹路,慢慢的就成了习俗。”
大家看着奶奶,心疼不已。
奶奶又唱起提亲调。这个连孙女也只能说个大意。
何欢解释:“他们之前是固定的婚姻集团,恋爱自由,也可以生子,孩子可以带入夫家。但是婚姻必须遵照家族制度,不是以爱情为基础,而是以家族关系和繁衍族群为基础,完全是两套规则。
恋爱可以自由,但结婚是固定与某个家族联姻,只要是这个家族的,不管年龄、样貌,都必须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种固定婚姻集团,也是来源于家族生存繁衍,与个人感情无关,人只是家族繁衍的工具。女孩纹面其实也是为了保证族群的繁衍。
这样的婚姻制度造成了很多姐妹婚、转房婚。比如姐姐死了妹妹替,这叫姐妹婚。哥哥死了嫂子转给弟弟,这叫转房婚。总之女人像私有财产一样,只在某个家族内继承。”
“啊!”
“这样两个人不但没有感情,有时候年龄相差也会很大。男女双方如果有意中人的话就很痛苦。
这样的固定婚姻制度,拆散了很多情人,所以他们的情歌也跟诉苦调一样,都是很伤感的内容。”
奶奶唱起一首歌,大家听不懂,但觉得十分悲伤。
“奶奶唱的什么呢?”
“找一根高山顶上的云杉
划下三道深深的刻纹
对着天地和日月
刻下我们的忠贞爱情
山不能把我们分开
就算是万能的天鬼
要想分开我们也万万不能
你把刻木藏在衣襟里
我把刻木藏在箭包里
假如刻木被火烧了
木炭也会留下三道刻纹”
听了翻译,大家默然、难过。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克洛迪娜丹霞,我奶奶的名字。”
“好好听!”
何欢说:“他们的情歌一般都是以姑娘的名字命名,因为是即兴唱的,有主角的。”
大家望着克洛迪娜丹霞,想象她年轻时的岁月,不禁泪盈于睫。
“奶奶说什么?”梁安歌温柔地问。
“这是他跟她唱的。”
“他?你爷爷吗?”
孙女看看奶奶,摇了摇头。
丹霞奶奶又唱了一首,奶奶唱得慢,不知是在回忆歌词,还是故意唱得慢,孙女跟着一句一句翻译:
“我俩相隔一座高山
我俩相距一条大河
我翻过这座高山
我跨过这条大河
不是采集野果
也不是捕捉鲤鱼
是为了心爱的人
是为了克洛丹霞
我站在山顶上看
我站在山尖上瞧
看见山脚有一朵红花
瞧见河边有一棵绿柳
那不是红花呀那不是绿柳
原来是我心爱的人
原来是克洛丹霞”
“我站在山脚下等你
我站在河边望你
天上掉下来一颗星星
山上流下来一个银球
使我吃了一惊
把我吓了一跳
那不是星星呀那不是银球
是我心爱的人跑来了
是拉云沙跑来了”
丹霞奶奶忽然双手捂住脸害羞起来,显然想起了心爱的人跑来时的情景。不知她现在可还记得心上人的容颜?但她却记住了两人的对歌。
“我俩相隔一座高山
我俩相距一条大河
我翻过这座高山
我跨过这条大河
我不是找野牛
也不是捕小獭
是为了心爱的人
是为了克洛丹霞
我站在山顶上看
我站在山尖上瞧
看见山坡飞过一只白鸟
瞧见山腰跑过一只灰兔
那不是白鸟呀那不是灰兔
原来是我心爱的人
原来是克洛丹霞”
“我爬坡去割草
我上山去砍柴
我坐在坡上等你
我站在山腰望你
山顶滚下来一块石头
山尖滚下来一个雪球
使我吃了一惊
把我吓了一跳
那不是石头呀也不是雪球
是我心爱的人跑来了
是拉云沙跑来了”
“我俩相隔一座高山
我俩相距一条大河
我翻过这座高山
我跨过这条大河
我无心吹独独丽
也不想弹达比亚
是为了我心爱的人
是为了克洛丹霞
我醒着想你
梦中也想你
今天我俩相遇了
此刻我们碰到了
倒感到不必搭话
倒觉得很难开口
愿我俩像天上的双星
愿我俩像水中的鸳鸯
永世不要分开
永世不要拆散”
“要我俩永世不分开
要我俩永世不拆散
就要反抗官府的压迫
就要挣脱父母的锁链
我俩一块逃吧
我俩一块躲吧
向西边去
往太阳落的地方走
熘过九十九条大河
去那自由的地方
去那幸福的所在
搭一间木屋
开一块山地
养一个男孩
养一个女孩
男的教他种地
女的教她织麻”
“挎着长刀走吧
到那去砍火山
带着种子逃吧
到那去种庄稼
到那自由的地方
到那幸福的所在
我俩永世相爱
我俩永世愉快”
专家们一阵沉默,梁安歌都泪流满面了。
克洛丹霞说:“他是阿怒人,在高黎贡那一面住。他上山来打猎,我上山来砍柴。”
大家点头,难怪说不想吹独独丽,也不想弹达比亚,她的情人拉云沙,是一个跟斗三盏一般会唱歌的怒族青年。
何欢说:“拉云,是怒语虎部落的族名。”
大家点头。不敢问拉云沙的下落。
奶奶低着头把火塘里的柴火拨得更旺一些,主动说起:“我俩经常在山上相会、对歌。我脸上这样,他也不嫌弃,唱歌来夸我,他也喜欢我唱歌。
后来有人来提亲,我就跑去找他,我们约好了一起逃。他到这面山坡来等我。
我们翻过高黎贡,族人追来了,我会被抓回去,他会被打死。我让他快跑,他唱起那首歌。
我如果不嫁给父母说的人,要赔几倍的彩礼,或者拿妹妹抵嫁,妹妹才十岁。家族的名声也会坏,父母被人说闲话。”
听着孙女的翻译,大家也走入了克罗丹霞和拉云沙那场逃婚。
“我被抓回来后,去追他的族人说他过熘索时中了他们的毒箭,掉进了怒江。
丈夫比我大三十,很早就死了。又嫁给弟弟。后来就解放了,前几年也死了。”
众人沉默,奶奶说起来却很平静,又跟孙女说了句话。
孙女拿来一把剪刀,奶奶小心地沿着缝线剪开衣襟,翻出一块云杉刻木,上面划着三道深深的刻纹。
众人再也没忍住,梁安歌抱住她。
奶奶没有哭,她深深的眼窝早已干涸,微笑着拍了拍精灵的背,倒安慰起她来。
梁安歌连忙擦擦眼睛,放开奶奶。
奶奶又低头摩挲着刻木,大家默默看着她,忍不住眼泪,又不敢大声哭出来。
听着丹霞奶奶拿着刻木用歌声讲述她的一生,大家不禁想到泰坦尼克号里露丝老了之后拿出那颗永恒之心,向后人讲起她年轻的情人。
唱完这首歌后,奶奶垂着头,反复摩挲着刻木上的刻纹,不再开口。
大家起身离开了,觉得在她面前,所有的语言和拥抱都太苍白了。
孙女出来送他们。
“奶奶呢?”
“奶奶又把刻木缝进去。”孙女说,“那是她年轻时候织的,一直压箱底,最近她常常穿着,说等她去世了就让她穿着这件。以前我也不知道里面有块小木头。”
一行人难受得很。
相爱不能在一起,到九十岁,心中也是充满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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