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神罚
炫金色光羽撒满了天梯所在的每个角落，使沐浴在其中的人们看任何事物都会觉得对方身上带着神圣的光辉。
可艾瑞丝没有。
她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忽地开始天旋地转，黑暗从天坠落，淹没了她脚下的陆地，无尽压力随着海水朝她袭来，掐住她的脖子，似乎要赐予她名为溺死的死亡。
死灵术士与人偶的连接方式是通过灵魂来牵引，而艾瑞丝对于林顿的了解也绝不仅有生活方式那么简单。
由于灵魂之间的共鸣，有意识的人偶的行为方式将会逐渐向着死灵术士所靠拢，到最后演变为其主的分身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只要死灵术士他愿意。
现在艾瑞丝虽然仍是按照自己十六年来所养成的性格处世，但实际上，在她自己察觉不到的地方，也多多少少发生了些变化。
例如，曾经喜欢吃香菜的她，现在居然下意识地开始厌恶起香菜的味道。
按照人类生理发育的正常流程，小时候不爱吃香菜的人在长大后随着味觉感知变弱，也开始逐渐能接受香菜了。
而艾瑞丝则是以逆反的姿态，开始演变。
这其中，就是灵魂牵引中，上方对下方无意识的影响。
所以，当面前的男人说出那样一番话语后，艾瑞丝打心眼里便觉得异常。
她的先生可以毫无愧疚感地通过压榨玩家，垄断市场，以有隐患的未来为自己牟取现在能获得的利益，但绝不会生出这种观察人类劣根性的恶趣味！
“铛——”
下方似乎有人迈入了新阶段，光羽颤动着为他庆贺欢呼，可骑士小姐看着它们雀跃的样子，却觉得仿佛是灼热的火焰焚烧着她的心脏。
“先生.......去哪儿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着男人藏于阴暗处的半张脸，声线中隐隐约约带着颤抖的哭腔。
“你.......到底是谁？”
林顿眼中倒映着的灿烂金光忽地颤了颤。
闭眼，再睁眼。
“抱歉，艾瑞丝。”他捏着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可能是我暂时还没从那个回忆幻境里将自己抽离出来。”
当人扮演一个角色，或是以另外一种身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随着时间刀锋的削弱，他们很有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到底是谁。
林顿在那回忆幻境里，以“林顿”的身份观察了太久太久的世界，加上“林顿”偶尔说出来的话极具深意，使得善于思考的他经常会转换视角来思考这件事，就好像在尖子生班级中，大部分人想玩都不好意思去玩一样。
气氛，是会改变一个人的行为方式的。
在回忆幻境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久而久之，他自然会感染上一些对方的思考方式。
——当然，这只是林顿自己这么认为。
“不，不对！”艾瑞丝固执地摇着头，“先生，刚刚那个人，绝对不是您！”
“艾瑞丝.......”
“先生！”骑士小姐眼中微微泛着动人的水光，“请您，相信我。”
“.......”
林顿沉默了一会儿，旋即露出个笑脸。
“我一直都相信你。”
他伸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又帮她整理好凌乱的碎发。
“这件事，等我们出去了再研究。”
“现在，先将目的，定为‘出去’吧。”
艾瑞丝凝视着男人的脸庞轮廓，胸前青涩弧度微微起伏，抿唇，再启，声音终于重新恢复平静。
“明白！”
林顿轻轻笑着，转过身，带着他的骑士小姐缓步而下。
而在他手中，一把灿金色的钥匙正在迅速失去颜色。
.......
“轰——”
秘境当中，雷鸣骤起。
天梯上，正在攀爬的，休息的，争锋的，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天。
从他们踏入这方秘境到现在，天空之上除了日月交替外，永远都是令人舒适的多云天，但现在，天空之上乌云翻涌，灿金色的雷霆在云海之中翻腾，仿佛裂开了似的，随时可能携带雷鸣之威坠落而下，连脚下这座仿若擎天巨人般的天梯，都在此等威严下颤抖。
这种场面，在天梯上的众人看来，仿佛就是.......天谴。
“怎么回事.......”
所有人一脸茫然，但很快，部分思维交往灵敏的人立刻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带着写着“别是真的”的面容，玩家们打开了自己的虚拟面板，而npc们，则取出能让自己提前退场的魔法石。
可惜的是，他们的愿望没有向着正确的存在祈祷，也就不可能真正实现。
无论是魔法石构成的光辉文字，还是玩家面前那道虚拟面板，此时，都显示了同一条字符。
【神罚已至】
【59:31秒内，除开启[审判]的参赛者[？？？]以外，其余人将逐一随机被清除】
“滴答——”
天空中下起了雨。
人们站在雨中，仰望天穹，下一刻，刺目的白光席卷天地。
“轰——”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降临，普通人在巍巍神罚之下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风雨之中，来自各大城邦的参赛者们就好像无尽之海里飘摇的浮萍，尚能漂浮于海面之上，不过是因为大海的宽容，一旦浪潮翻涌，他们的存在将被生生撕裂，随波荡漾至未知的远方。
【当前存活：二百二十九人】
仅仅一次神罚降临，便带走了二十五名参赛者，而这，恰巧是所有参赛者当中的十分之一。
“这怎么玩。”
天梯上，甲贺忍蛙也懒得白费力气继续往上面爬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仰望天空。
“捏麻麻滴，这玩意儿没血条啊，想打都打不了了.......”
玩家们确实厉害，极致再离谱的boss，也能让他们通过种种手段来达成通关。
但强归强，头顶上这玩意儿完全就是不可选定的状态，除非有绝户高手存在，不然怎么也不可能干的掉那玩意儿吧？
而且，截止到目前为止，甲贺忍蛙还没听说过《天理国度》有外挂存在，就连能卡的bug都少得可怜，一部分玩家还呼吁官方留点有意思的漏洞让他们研究研究呢。
“算了，没救了，等死吧。”
甲贺忍蛙顿顿顿跑到休息区间，屁股一坐，往地上一趟。
“开摆！”
“.......”
仍在前行的萨伦特朝身后看了一眼。
这次，他没有再继续劝说甲贺忍蛙跟他一起走下去了。
[神罚]降临的那一刻，带走的不仅仅是参赛者们的资格，还有他生来便具有的绝对自信。
但即便知道自己失败的可能性在急剧增加，但萨伦特心里仍抱有着逆风翻盘的可能性。
在方才那次[神罚]过后，天上虽然仍有雷云翻滚，但并没有直接落下，仿佛像是在挑选下一批将要被抬走的目标。
通过被驱逐的人数，萨伦特判断，这次[神罚]至少会降临十次，而如果自己能活到第九次，并且在最后一次[神罚]降临到他头顶之前攀爬到天梯的最顶端，将那个开启[神罚]的人带走，那么，他就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萨伦特知道，达成这个目标的可能性与成功率都微乎其微，但他，仍然想试一试。
“或许......这就是土伦城能长时间维持自己第一名的原因吧。”
看着咬着牙迈上一阶又一阶台阶的萨伦特，甲贺忍蛙暗自叹息一声，扭头看向下方。
在那里，有的人在肆意狂笑，有的人在趁机对与自己有过节的人拳脚相向，有的人则和他一样，坐在天梯的台阶上聊天打屁。
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确信，这场争端的胜利，已经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摇摇头，甲贺忍蛙翻了个身，仰着脸，看着萨伦特继续朝着更高点攀升。
只是，当他的视线投放过去时，却没有第一时间落在他要观察的主角身上。
视线越过萨伦特挺拔的背影，穿过漫长的阶梯，沿着金色光羽的指路，最终落在了那个立于云端的身影身上。
“怎么是他！！”
当判断出那道对于玩家们来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属于谁时，甲贺忍蛙猛地从地上跳起，本就硕大的眼眶顿时睁地更大了，如果要用日常番的表现形式来说明，那他的眼珠子只怕都要落到地上滚两圈，下巴也夸张地能贴到地上来。
失神之间，甲贺忍蛙下意识难以置信地开始后退，却不慎脚步一滑，咕噜咕噜一直滚到了天梯腰部，在其他玩家的帮助下，才勉强止住继续下去的动作。
作为全服第一，甲贺忍蛙在一众玩家当中的名气不可小觑，加上他捏的人又如此具有辨别性，所以大部分玩家都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而在见到这位目前为止《天理国度》最顶尖的玩家如此狼狈，他们不由得好奇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你在上面看到什么了吗？”
“咋回事啊小老弟，快说啊！”
甲贺忍蛙没有理睬其他人，也没去管自己快空了的血条，只呆呆地凝视着天梯顶峰。
“.......”
所有人见他对自己等人的话没反应，也下意识地侧目，沿着甲贺忍蛙所见的方向一路看过去。
然后，他们便见到了那个由于距离原因，变得小小的黑色影子。
“那是谁？”
“应该.......就是开启[神罚]的人吧？”
“是艾瑞丝小姐吗？”
“不！”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仿佛失了智似的甲贺忍蛙终于开口了。
“那是小黑。”
“.......”
天梯当中，听到这句话的玩家们的大脑像是短路被烧断了似的，刹那间，几乎所有玩家，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小黑？！”
“我特发？？”
“怎么可能！他不是没进来吗！！”
“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不可能看错！”甲贺忍蛙失神地回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我们在城邦战中能拿到第一，不是因为他暗中给艾瑞丝传递了什么情报，也不是留了什么妙计锦囊，而是他一直就在这里面观察局势，然后做出最好的判断！”
“？？？”
众玩家皆大惊失色，一时间惊呼四起。
或许是玩家们的吵闹超越了惶恐中的其他人，来自其他城邦的npc们停下了争论，疑惑偏头。
当一个喧闹的地方忽然有一处沉默下来，很快，其他地方也起了连锁反应，像是被传染了似的，霎时间，整个天梯腰部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npc们也发现了玩家们的异常。
“他们.......在看什么？”
所有npc沿着玩家们的视线向上看去，头顶之上的那几个小小的影子，自然而然地被他们纳入了观察范畴当中。
不过，他们并不熟悉林顿，没办法第一时间判断出在最上面的影子到底是谁。
但，在那几个影子里，有一个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眼熟的。
“那是.......土伦城的老大吧？”
“没错！就是我们的总指挥.......原来是咱们老大开启的[神罚]吗？那没事了。”
“你可拉倒吧，没看见萨伦特那小子脑袋上还有人吗？”
“.......”
“所以，那是谁？”
npc们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扭头看向来自拉帕城的玩家们，似乎在希望他们给自己等人一个答案。
而这眼神，却让玩家们兴奋起来了。
玩家，可不是什么宽容的生物，相反，他们的记仇程度绝对超过普通人的平均水平。
在新手期挨过的打，他们可都是要加倍让那些怪还给他们的！
面对npc们渴求解答的眼神，玩家们相视一笑，笑得愈发诡异起来。
“你们想知道那是谁吗，我告诉你.......”
“嗯？下半句呢？到底是谁啊！！”
“没有下半句，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
“我说我告诉你，但我没说，我要告诉你什么吧？切，自作多情，你以为你长得跟小黑一样帅吗？”
“我.......”
“你要是想知道，也不是不行。”
“你.......”
“叫我三声爷爷，我就告诉你，我是绝不会告诉你的。”
“我特么！”
血压飙升的npc们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站直身子，拿起武器，红着眼朝玩家阵营冲了过去。
然后，第二次神罚，降临了。
“轰——”
看着面前被清场的金色阶梯，玩家们纷纷露出个灿烂的笑脸。
“捏麻地，终于报仇了！”
“舒服！爽！！”
“.......”
玩家当中，甲贺忍蛙没有在意这场很快被解决的闹剧，仍默默观察着天梯上方。
他似乎见到，那个站在最高处的男人，好像握住了某种令人灵魂都在不住发颤的.......
——权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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