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细作的自白
进入七月中旬后,江城便进入雨季,十天里总有三五天在下着雨。 萧鱼端着碗豆花站在廊下,目光越过雨幕看着天井处积满了水的坑洼。 “院首,您看什么呢?”丫鬟小环正抱着被子在廊下的衣架上拍打,进入雨季后,床上的被子总是湿漉漉的,没见太阳的时候只能拿出来在回廊阴干。 萧鱼垂眸把碗里的豆花全部吃掉:“小环,问你个问题。” 小环放下手里的伙计:“院首您说。” 萧鱼羞涩地抬手抿了下鬓角的碎发:“你觉得刑律俭这个人怎么样?” 小环一怔:“院首怎么会这么问?刑公子必然是极好的。” “哪里好?”萧鱼笑着垂眸看她。 小环“啊?”了一声,颇有些茫然。若说刑公子好不好,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到底好在何处?小环想了想,竟是半天也没想出来。 “脾气好?”小环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道。 萧鱼想了想:“你从哪里看出他脾气好?” 小环蹙眉想了想:“他从来没跟我发过脾气,应该是脾气好的。” 萧鱼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可我记得,他似乎没有跟你说过话。” 小环再次怔愣。 “你再想想别的。”萧鱼把手伸出廊外,冰冷的雨滴打在掌心,她微微收拢五指,雨水在掌心积累了小小一滩。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轻飘飘落入掌心,在那一小滩积水上漂浮,倒有些像极了此时的她,命运浮沉,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小环为难地想了想:“身份高贵?” 萧鱼回头诧异地看她:“他不是跟他老子水火不容么?” 是哦!刑公子作为一个嫡子不能继承爵位,反而因老侯爷过继了继子而离开侯府,这样看来,身份似乎也极为尴尬! “那,长得好看?”小环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一个还算过得去的说辞。 “可他是个瘸子。”萧鱼凑到小环面前,指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你看,你也是在意的不是?” 这是她在意不在意的问题么?这明明是身份不对等的问题!小环的脸骤然一红,竟是丢下一句“院首您拿我开玩笑”便跑入细细密密的雨幕之中,连伞也来不及撑。 萧鱼无趣地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空碗:“你看,他着实是没什么可取的地方。” ****** “滴答!” “滴答!” “滴答!” 牢房气孔里有水滴规律的滴落下来,在墙角的青石地面上留下一小滩积水,一只枯瘦的老鼠从墙缝里探头探脑,在确定角落里的男人似乎没有什么威胁后快速地从两块青砖之间的缝隙里窜出来,目标是那只摆在男人面前的泛着油渍的碗。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鼠“呲溜”一声蹿到碗边,灰突突的脑袋一头扎在碗里,嘻嘻索索的声音从碗口里传来。 “王鲁。” 牢门外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有人开了锁,背着光站在门口:“出来吧!” 出来去哪儿? 王鲁慢慢抬起头,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来人:“去哪儿?” 来人嗤笑一声,走过去一把牵住他脖子上带着的枷锁:“去就知道了。” 王鲁抿了抿唇,垂眸看了眼枷锁:“能帮我解开么?” “恐怕不能,万一你想不开寻死了怎么办?还是老老实实带着吧!”那人不耐地往前拽了一把,王鲁踉跄着差点跌出牢房。 出了牢房,王鲁跟着前面的人顺着走廊一直往西走,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桐油灯,劣质桐油燃烧后散发出的刺鼻气味不断地往鼻子里转,呛得他不住轻咳,嗓子眼好像藏了把刷子,时不时就要刷两下。 这里不是衙门的大牢,从养济院出来后,他被衙役们推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马车夫往他头上带了个黑布袋子,然后又喂了软骨散,这些都不是衙门里的人的套路。 他浑身绵软无力地坐在马车里,双手双脚被牛皮筋勒住,嘴巴里缠着布条,连咬舌也不能。 马车似乎招摇过市,隐约中走过了平安坊,在清平坊附近向右拐了一次,车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车外传来了卖猪肉的吆喝声,空气中还有淡淡地脂粉味,应该是在西市东面桑家胭脂铺附近。之后又车行了半个时辰,但他隐约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在有意绕圈子,最后他还是迷失了感知,无法判断具体的去向。 王鲁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一会要见到的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是刑律俭,那个惯会隐藏的男人。 王鲁心里胡乱思索着,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应对可能会发生的审问,包括最坏的情况,找个机会了结自己的性命。 作为一个合格的细作,从容面对死亡是第一要素,只可惜他并不是个合格的细作,一个细作不应该有羁绊和感情,但他并没有做到,那孩子成了他的软肋,而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呢? 王鲁的视线在昏暗中看向前面那人的后脑勺,但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孩子的脸,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血呼哧啦的脸上那双熠熠生辉眸子,也许是当他拿着刀子准备割破他的喉咙时,他回过身跟他说的那句话,他说:“伯伯你要杀我么?” 他沉默,手里的刀子往前递进了一分,那孩子惨白着一张脸却没有哭,抖着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枚铜钱对他说:“伯伯你杀了我之后,能帮我找到我的父母么?我不想当野-种。” 王鲁想到自己也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小时候吃着百家饭长大,直到七岁时被人从死人堆里捡出来丢进北哨所。那里是北翟培养细作的地方,他们没有名字,教官们经常管他叫小杂种,因为他身上有一半东岳血统,他有记忆开始就会说北翟话和东岳话。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是个杀手。”王鲁看着面前还没到他胸口的孩子,蹙眉问。 那孩子艰难地扯了下唇角朝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听说杀手拿了银子就会替人杀人。我给伯伯钱,你替我找到他们,帮我问一问为什么生下我却又不要我。” “我只会杀人。” 那孩子说,那就找到他们,然后杀了他们。 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想到这,王鲁忍不住轻笑出声,走在前面的人听见身后传来的笑声,下意识转头,昏暗中一道黑影猛地朝着他的额头击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橡木枷锁尖锐的棱角正砸在他太阳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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