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4 事无两全
狂风呼呼作响,漫天星辰隐隐闪烁,滚滚夜色如烟似雾般地翻涌着,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宁静之中,仿佛偌大的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安静,同时也是孤独;旧金山的夜晚越来越深了,但阿尔东却一点疲倦的睡意都没有,盘腿坐在地上,双腿已经开始麻木,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脚尖,连带着脑袋也开始慢慢僵硬起来,无法运转,但他依旧没有移动身体,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似乎已经失去意义,可能是三十秒,也可能是十分钟,冷风从脖子后面灌进去,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阿尔东这才回过神来,抬起视线,在茫然与困惑中,重新聚拢焦点寻找到了陆恪的眼睛,迟疑地说道,“斑比,如果我做不到呢……”
开口之后,阿尔东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那种不安和焦虑正在一点一点啃噬着他的理智。
陆恪没有开口。
阿尔东却担心陆恪反驳自己,又或者是鄙夷自己,紧接着有些慌张地解释起来,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和窘迫,“我知道,我知道,那些道理我全部都知道,我知道那样做才是正确的,但是……”
“但是,我和AJ认识了一辈子,从我们还在学走路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些年始终在一起,他就是我生活里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拒绝,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对,从小到大,他总是号施令的那一方,而我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一个瘦弱小子。”
“……还有……老实说,其实我自己根本就不想要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因为我害怕自己没有办法处理……即使明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我也……我也……”说着说着,肩膀就重重地耷拉了下来,阿尔东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我看起来是不是非常愚蠢?一点胆量都没有。”
然后,阿尔东垂下了眼帘、低下了脑袋,“AJ就经常这样说我:有想法却没有胆量,永远都只能做一个跟在别人身后的打手。”
“那么,现在到底是谁在开疆拓土、挑战极限呢?又到底是谁在无所事事、指手画脚呢?”陆恪此时才开口。
阿尔东猛地抬起头来,他知道陆恪的意思,但条件反射地就想要反驳,“可是,我只是在打橄榄球而已,这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件事,那……那不一样。”
“怎么,你也认为打橄榄球是一件不需要动脑的纯粹体力比拼?”陆恪嘴角上扬了起来,“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即使橄榄球只是一件体力运动,这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因为每一位职业球员都必须经历漫长的坚持与磨练,任何一位能够站在球场之上的职业球员,他都绝对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无名小卒。”
“更何况,橄榄球从来就不是只关于身体的,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把去年的战术手册丢给AJ看看——记住,必须是去年的,我觉得,他可能会把今年的战术手册卖给对手。那么季后赛的前景可能就不妙了。”
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陆恪,似乎真的正在严厉指责华莱士,阿尔东受到了十万点暴击,满脸错愕地投去了视线。
陆恪嘴角上扬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只是在开玩笑。”阿尔东愣了愣,随后就反应了过来,紧张的情绪一紧一松,然后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我的意思是,你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更加出色,也比AJ想象得要更加强大,真正弱小的,其实是他。不是说,说话越大声就越勇敢,又或者是拳头越硬越勇敢,当我们长大之后就知道,精神的强大远远比身体强壮要更加困难。现在,你就是比AJ更强大的存在。”
平实的话语,让阿尔东就这样呆愣在了原地。
“当然,改变自己一生的习惯,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我也是一样,如果你让我改变每天的训练计划,甚至一整天不训练,我也做不到,即使在伤病期间,明知道休息才是正确的,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息,但仍然忍不住。习惯,它的可怕往往是人们所无法意识到的。”
陆恪不打算居高临下地指责阿尔东、也不打算咄咄逼人地指挥阿尔东——因为这是华莱士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最后的结果就是,阿尔东在关键时刻总是优柔寡断,需要别人代替他做决定,一旦离开了华莱士,阿尔东也就不知所措了。
也许,陆恪这次可以帮助他,却不能次次帮助他,否则,陆恪也将成为下一个“华莱士”,而阿尔东也可能再次陷入酗酒的漩涡里;通过这次事件,陆恪引导着阿尔东走出来,并且希望阿尔东能够成长独立起来,真正地学会自己面对困难。
这并不容易;但还是需要面对。
“阿尔东,你需要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就好像相信今天最后时刻,你能够制造抄截,帮助球队赢得比赛一样。即使没有AJ,你也是一名优秀的球员,现在,你需要为自己的职业生涯负责。这是你的生活、你的事业,我可以给你建议,但最终还是需要你做出选择和决定。”
简洁明了地,陆恪传达了自己的意思,至于剩下的,其实道理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阿尔东的心魔。
阿尔东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陆恪,然后眼底深处就缓缓浮现出了一抹挣扎,忍不住就闭上了双眼,却依旧没有能够隐藏眉宇之间残留下来的痛苦,落在陆恪的视线里,他都可以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折磨。
阿尔东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用双手支撑着地面,试图站立起来,但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双腿都完全麻木了,两脚一深一浅地踩着地面,跌跌撞撞地连续后退,一个屁股蹲就再次跌坐在了地上。
狼狈窘迫的模样让陆恪也吓了一跳,挣扎着站立了起来,准备伸出援手,但阿尔东却抬手做出了一个阻止的动作,挣扎地说道,“没关系。”尽管整个人就好像醉汉一般凌乱不堪,但阿尔东还是勉强地控制住了自己,连连喘了几口粗气,然后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用肩膀依靠住墙壁,让肌肉能够恢复过来。
“我……我先回去了……抱歉,你和其他人说一声……就说……我,我先回去了。”阿尔东断断续续地说道,然后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因为大腿肌肉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以至于脚步非常缓慢,但他走得非常认真,就好像刚刚学习走路的婴儿一般,一步一步地前行着。
陆恪掏出了手机,呼叫了一辆出租车。
阿尔东从另外一侧离开了陆恪的别墅,站在路边却有些茫然,孤单落寞的身影在夜色之中若隐若现,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去,却也不想再次掉头回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前往何方,就这样停在了路边。
“确定没有关系吗?”身后传来了洛根的声音,微微沙哑的嗓音也可以听得出来,啤酒和深夜的影响还是存在。
陆恪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阿尔东,他的大腿也有些微微麻,可是这种酥麻却能够让大脑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他终究需要学会自己做出选择,然后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他没有办法代替阿尔东做选择。虽然他希望阿尔东能够快刀斩乱麻地解决华莱士,但万一阿尔东做不到,他也没有办法苛责,只能说是“恨铁不成钢”。可是,生活就是如此,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够心想事成的;至于未来,阿尔东做出选择之后,他就需要自己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站在陆恪身后,洛根满眼都是问号,他不明白陆恪的意思。
刚刚在派对里,洛根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等回过神来之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本来准备拉着马库斯一起出来寻找陆恪的;但马库斯认为洛根小题大做,完全是杞人忧天,他并不担心陆恪的情况。犹豫再三,洛根还是独自离开了派对,四处寻找陆恪。
当洛根找到陆恪和阿尔东的时候,他只听到了一个尾巴——关于华莱士的情况,却不知道来龙去脉。
现在,看着失魂落魄的阿尔东,又看着情绪低落的陆恪,洛根也是一头雾水。
然后,出租车就抵达了陆恪的家门口,阿尔东愣了愣,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他回过神朝着陆恪所在的方向投来了视线,抬了抬手,试图做点什么,却终究还是无比生涩地放下了手臂——
其实,面对华莱士和面对陆恪都是一样的,就好像当初别墅里的困境,手心手背都是肉,阿尔东不想也不能做出选择。他无法彻底告别华莱士,却也无法正面直视逼迫他做出选择的陆恪,同样的困境颠倒了一个位置,但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他以为,过去两周的相安无事已经迎来了雨过天晴海阔天空,却兜兜转转再次被打回原形。
现在看着陆恪,阿尔东也是心情错杂,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就连一句感谢都无比困难,最后还是没有能够做出反应,就这样转身坐上出租车,径直扬长而去。
“洛根,如果特伦特现在要求你,要么彻底和我绝交,要么离开球队,你会怎么选择?你会记恨特伦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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