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以静制动
施提督寿诞之日被乱党头目永仇和尚易容刺杀,姚总督暗地通贼企图养寇自重,漳州城流言四起众说纷纭,文武官员惶惶不可终日,暗地里奔走串联拉拢许愿,乱纷纷如同暴雨冲刷下的无头蚂蚁。许多官员都在睁大眼睛暗中窥伺姚总督施提督两大巨头龙争虎斗谁主输赢,以便择定主子卖身投靠,想方设法升官发财。身处漩涡中心的总督行辕却是风平浪静,侍卫亲兵照常巡逻,家丁仆役各司其职,谁都不敢交头接耳私下议论,仿佛独立于漩涡之外,不受流言蜚语影响。戒备森严的签押房内,福建总督姚启圣衣冠整齐,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西洋进口的老花镜,端坐桌案后面提着湖笔亲自撰写奏章,工整小楷一笔一划宛若雕刻在宣纸上,赫然是苦练多年正雅圆融的馆阁体,笔力遒劲颇见功力。四月的漳州天气颇为炎热,签押房门窗紧闭更增燥闷,姚启圣穿着厚重官服,沟壑纵横的前额居然不见半点汗痕,只是枯皱面颊隐约有些青白,仿佛大病未愈损伤元气。桌案前面站着身材矮胖的姚国泰,肥大油脸挂满豆粒汗珠,顺着圆脸滚落渗入拧得出汗水的浅绿绸衫。姚国泰神态焦急,如同关在笼中的困兽,在签押房走来走去不停转圈,目光好几次落到奋笔疾书的堂伯身上,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姚启圣眯着眼睛宛若不见,自顾埋头撰写奏章,好不容易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湖笔嘘出口气,摇头晃脑欣赏了一阵,笑道:“国泰,瞧瞧老夫的馆阁体写得如何,笔力比之以前是否更加圆润。”姚国泰哪有心思鉴赏书法,虚应其事嗯了一声,向紧闭房门瞄了瞄,凑过去急不可耐道:“大伯,施琅的刀子都已架到脖颈,您老人家还有心思坐在这里若无其事写奏章。如果再不赶紧想想法子,明儿早上漳州城起码一半以上的官员都会跑到施琅那里表忠心,您老人家到时就成了孤家寡人,可要乍办。”嘴里说话硬挤出数滴眼泪,肥脸青白失魂落魄。姚启圣伸手摘下老花镜,拿起温热毛巾敷了敷有些酸痛的眼睛,深沉眸光扫了满面焦急的姚国泰一眼,嗤笑道:“乍办——凉拌,腿长在他们自个身上,老夫总不能捆住不让卖身投靠。”嘴里说话宽和大度,眸里怨毒光芒却是一闪即逝,隐藏在桌案后面的左手用力捏成拳头。姚国泰满腹心思没有发觉异样,听着姚启圣泄气言语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望着泰然处之浑若无事的堂伯,嗫嚅道:“侄儿听说黄性震——上午也跑去都统府求见哈善!”姚启圣面色微变,黄性震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铁杆心腹,关键时候居然也要背叛自己另找靠山,世上还有何人能挡得住功名利禄的巨大诱惑。自己许多见不得人的隐私都由黄性震秘密操办,万一泄露出去怎生是好
。慢慢闭上眼睛,姚启圣强忍怒气,仰靠椅背苦涩一笑,叹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国泰,老夫这里已是不祥之地,你也可早些出去另投山门,老夫绝不怪你。”听姚启圣说出诛心言语,姚国泰面色连变数变,忽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大伯,您老人家还是信不过侄子。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不管咋样国泰总是您老人家的侄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也不会像黄性震那样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大伯,真地一点法子都没有?”说到动情处,姚国泰声泪俱下如丧考妣。听着姚国泰的诚挚话语,姚启圣内心一阵悸动,差点把真实想法脱口而出,最终还是沉着脸缓缓摇头。“老夫一念之差做错了事,自然要承受后果。国泰,你起来出去,让老夫好生静上一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天总是塌不下来。”姚国泰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判断言语真伪,最终还是从地上缓缓爬起,深深向姚启圣鞠了一躬,一跺脚转身走将出去。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姚启圣面色陡转阴沉,莫看姚国泰当面慷慨激昂,以他对堂侄性格的了解,走出总督府这小子立即就会跑去找门路投靠山,说不定投靠的还是生死对手,海盗头子施琅。想起施琅寿诞遇刺场景,耳边响起永仇和尚当众说出的栽赃言语,姚启圣面颊肌肉一阵悸动,目光慢慢落到写好的奏章上,伸手捧起小心翼翼吹干半湿墨渍,眼角鱼尾纹舒开现出阴冷笑意。漳州府的官员都是鼠目寸光,目光只盯住漳州一亩三分地,没瞧破姚施明争暗斗各施手段,决定胜败的却是万里之外圣心独裁的康熙皇帝。姚启圣极为懊悔前些日子利令智昏,听从黄性震出的馊主意企图利用天地会乱党出手刺杀施琅,结果被施琅借力打力反将一军,陷入进退失据的狼狈局面。如今漳州城风起云涌流言四起,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暗地窥探自己,无论如何举动都会被有心人放大解读成为阴谋诡计,以讹传讹更难自保。既然如此莫若以静制动,呈上奏章向康熙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保证改过,以退为进保存实力,日后再徐图恢复。官场险恶犹如过山车,谁都不能肯定都是顺风顺水,姚启圣宦海沉浮多年,不止一次遭遇重大政治打击,每次都是打掉牙齿和血吞,隐忍潜伏伺机东山再起,最终还是击败对手笑到了最后。康熙八年,因为擅开海禁经商牟利触犯豪族利益,姚启圣在广东香山知县任上被巡察御史弹劾罢官,老老实实回乡下隐居,声称终老山林不再过问政事,暗中却在等待机会企图东山再起。康熙十三年三藩作乱,靖南王耿精忠响应吴三桂,联合延平郡王郑经挥师西征,攻袭江浙略地广东,兵锋直指中原腹地,各地义军纷起响应,反清复明形势一时大好。康
亲王杰书奉旨率领旗兵紧急南下平叛,姚启圣分析时势,料定三藩貌合神离绝不是康熙对手,人心惶惶正是卖身投靠彰显忠心的良机,当机立断掏光家财募集乡勇,赶往福州投效刚刚南下的康亲王。康亲王人生地疏屡吃败仗,得到姚启圣投效大喜过望,派遣八旗铁骑由姚启圣引路,把耿精忠与郑经的军队打得大败而逃。姚启圣趁机讨好,时常送金送银加意奉承康亲王,终于押对了宝得到康亲王赏识,没多久奉旨以军功起家署诸暨知县,不到三年就从罢职县令积功升至福建总督,成为镇守地方权势熏天的一品大员。..多少年宦海风雨都能成功躲过,这次虽然凶险哪会例外,区别在于需要隐忍潜伏多久。姚启圣嘴角噙着冷笑。康熙皇帝可是圣心独裁不受蒙蔽的英明皇帝,擒拿鳌拜平定三藩无不出人意料,圣心既兹兹以平定台湾为念,必定早就派遣密探潜伏窥伺,漳州府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万里之外的冰冷眼睛。况且赐匾钦差勒保亲眼目睹,回京之后自会详细回奏。修来馆庇护天地会乱党企图刺杀福建水师提督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姚启圣思前想后果断切割,抛弃过河卒黄性震,老老实实承认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在奏章中恳请皇上给予处分,大赞施琅海战能力突出堪当平台重任,建议驻防旗营参与攻台行动确保旗人铁桶江山。如此数管其下,康熙只要不昏庸糊涂必定能从中悟出些什么,说不定改变主意施展帝王家的平衡制约手腕,约束权力过大骄横跋扈的施琅,自己可以借势东山再起反败为胜。两封不同奏章倘若同时摆上康熙御桌,皇上看了不知会做何感想?姚启圣嘴角抿出得意笑容,仿佛看到皇宫内院康熙阅览奏章时的精彩表情,随即有些痛苦地捂着嘴巴剧烈咳嗽,面色惨白喘息不止,身子慢慢踡缩成一团。终是年纪不饶人,即使姚启圣奸滑似鬼也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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