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花抬面
江湖有三百六十正行，也有外四行、八小行，其中有走江湖卖药的，称作“皮行小包”。
陶小宝就是此类人，旧社会十三年，陶小宝游串到苏北海州一带当“花抬面”。
花抬面是皮行小包行内特有的行话，就是单独一人卖假药的游医，会点黄石术，但不精，头疼脑热的能瞧，但伤筋动骨的病治不了。
他来到海州城一处大宅子前，忽然一位穿大褂的男人在叫住了他。
“你是卖药瞧病的郎中吗？”
此人身着藏青色大褂，脑门铮亮，胸前挂着一块怀表金链子，眉皮鞋油光铮亮，一看他眼间有股子杀气，派头不差，就知道是军旅出身的狠人。
陶小宝知道此人非富即贵，这是老天爷给他送钱来了，赶紧点头应承：“我是卖药的不假。”
“那你跟我来，我家老太太身体不舒服，你来看看。”
陶小宝被男人招呼着刚进了大院，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中西混合药味和酒香气，感觉不太对劲，味道不像是正儿八经中药熬出来的味道，倒像是故意将中药揉碎，混着酒气散发出来。
“老太太哪里不舒服？”
陶小宝虽然是游医，但卖的都是假药，治不好病又害不死人，问清楚患者病症，做戏做圈全套，等会应答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对方没回答，只是带着他进了内屋。
进来之后，陶小宝才看见床上躺着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脸色发青，一脚已经踏进了阎王殿的门，大罗神仙来都救不活的。
旁边还有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腰间鼓鼓的，指定藏着响子，就是枪。
陶小宝心里头咯噔一下。
师父死前有交代，做人得有原则底线，假药不卖孤老，不卖妇孺，不卖军爷。
这下可好，眼前不能卖的对象都齐了，正在抓耳挠腮想脱身之法时，听男人问：“请看一看我老娘这是得了什么病？”
陶小宝既然走不掉，就装模作样检查一番，还真知道老太太得了什么病：“老太太这是得了鸡心堵。”
男人下意识“哦”了一声，并没有过多惊讶，看来早已了解病因。
鸡心堵病因是将有霉菌的食物下锅油炸，没吃完变质发霉，毒气未散时喝了酒，酒气相冲，在心口凝结成毒气团。
其症状和吃鸡骨头噎着很像，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得想办法让老太太把嗓子眼打开，让毒气散出来就行。
陶小宝走南闯北多年，虽然年纪不大但见多识广，海州一带当兵的当属马林川为首，原先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后归附国民革命军，现任海州城防备老大。
眼前这人贵态十足，但一身匪气，和传说中的马林川很像。
听说马林川虽然杀人如麻，但极孝顺，家中有个老母亲，看来就是眼前病入膏肓的这位了。
再看旁边当兵的个个却都瞪着双牛眼盯着陶小宝，陶小宝心里便明白了大概，自己这回凶多吉少。
但他心里也有了数，下了两副由山上菜来的金银花根磨成的粉，混合着胡椒粉，让人闻不出到底是什么药粉，让马老大直接抹在老太太鼻子前。
此人正是海州防备老大马林川，拿了药粉后，没直接给老太太用，而是颇为玩味地问陶小宝：“这药可管用？”
陶小宝模棱两可答：“是药三分毒。”
“我请过不少大夫，都说我家老太太病入膏肓，神仙难救，吃什么药都不管用了，你是游方郎中，如果真管用，我赏你十根金条！”话锋一转，“若是不管用，害死了我家老太太，那你也当是被我家老太太陪葬了！”
别看陶小宝只有十八岁，但嘴中灌蜜，说话见缝插针，眼珠子一转就来了主意：“重病下猛药，老太太得的是鸡心堵，但不是不治之症。”
他先给马林川吃颗定心丸，又接着说：“可老太太耄耋之年，五脏六腑不如年轻人强壮，况且我是卖药的，不是神仙，不能保证药到病除，但至少能让老太太舒服些，缓解一二。”
马林川眯着眼，这小子是个人物，年纪不大但说话滴水不漏，城府极深，幸好只是个皮行游医，若是敌人，不知道得有多难缠。
此小子留不得！
马林川请过不少坐堂掌案的大夫、军中的军医，都拿老太太的病没招，光枪毙掉的妙医圣手就有十多个，这小游医一把胡椒面就能把病治好？
他也是借此聊以慰藉，安抚悲痛心情罢了，回头这小子难逃一死，想到这，死马权当活马医，便让手下给老太太上药。
陶小宝在马林川面前对答如流，那是因为他早有有套说辞，不管见谁，都不能拍着心口说包治百病，但却能缓解一二，关键点就在这“缓解一二”上。
皮行小包卖假药，全中国四处流串，总能碰见治不好的，或刚下药就死的人，若是回回都说包治百病，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陶小宝八岁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专卖一些由山石水草瓦上霜制成的药粉，要啥有啥，只要是人身上的病，就没有对付不了的药。
但见旁边全副武装的士兵，后背直冒冷汗，这回怕是要交代在这，因为那药本来就是假的，怎么可能治病？
陶小宝跟随师父就没卖过几副真药，但头疼脑热也能凑合着对付，时间久了，却也学了些皮毛，懂得一些药石医理，听到一些民间偏方。
鸡心堵这病，就是他在海门镇时听来的。
如今他是赶鸭上架，脑子飞速旋转，想着药如果真不管用，得有一个全身而退的法子，总不能真等着吃枪子。
正胡思乱想着，老太太突然惊坐而起，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娘？”马林川慌忙凑近，小心翼翼的扶着坐起来的老太太，心中大为诧异，但没空咨询陶小宝，而是替老太太顺气，“您好些了没？”
话音刚落，老太太突然“哇”得吐出一大口绿色浓痰，臭气熏天，把陶小宝也吓得一愣一愣的。
马林川眼珠子都快惊得飞了出来，关心则乱，赶紧摸出盒子炮来，对准了陶小宝的脑袋：“你招摇撞骗骗到本老大头上来了，不杀你难平民愤，来人，拖出去毙了！”
陶小宝后脊梁骨直冒寒气，这种情况他也是头一次见，不由得有点哆嗦，但很快镇静下来，只能先采取缓兵之计，再慢慢想脱身之法。
“老太太吐出浓痰，鸡心堵就好了，快扶她躺下！”
马林川虽然暴躁，但事关老娘性命，也不敢怠慢，赶紧放下枪亲手扶着老太太躺下。
但刚躺下没多久，老太太又是“哇”得一声，这一回没吐出浓痰，而是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陶小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唰唰往下掉，心里一沉：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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