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被爷爷这一提醒,贾玉轩也意识到了失态,他长呼了一口气,平息了激动,又坐回沙发上。
连他自己也很吃惊刚才为什么那么冲动,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冲动过,可能是因为美丽的相遇被蒙上了阴影的缘故吧。
什么时候冲动了都不是好事,他是知道这个道理的,爷爷从小就这样说过。
于是,他微闭双目,缓舒一口气,宁息那多余的冲动。
爷爷说:“以前,每到年底,都有额外年终奖,到你这儿,如果没有了,几百名工人,当面不骂,背后也诅咒你。”
“可以通过正当的经营,来赚年终奖,国家的棉花厂,是惠民利民的,怎么能让他们用来坑害棉农?”
爷爷望着孙子笑了:“轩儿,爷爷可是过来人,依爷爷的看法,你说的这种事儿,恐怕不仅县棉厂里有,下面各乡镇棉花厂也一样存在。”
“确实如此。”贾玉轩点头。
“恐怕也不只是我们县有,别的县也可能发生。”
“所以我说,一个王朝的灭亡,不只是王者腐烂了,而是举国上下,烂透了。”
“我给你说件事儿。”爷爷说罢,停顿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才说,“几年前,城关镇的文具百货店更换经理,让我帮着去盘货。爷爷退休在家,也经常去帮我们下面的商店盘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帮着盘货,发挥余热,饭时的时候,跟着吃点喝点,热闹一下,盘货结束,收点礼品,比如说,两瓶酒,一条烟,说是辛苦费,爷爷也觉着很正常。但那文具百货店让爷爷去盘货,结束之后,除了礼品,另外还给了两千块钱,是城关供销社的主管会计刑会计亲手给的。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哦,对了,那次盘货还有莹莹,她是在办公室听你妈说的,她嫌天天坐办公室无聊,听你妈一说文具百货店要盘货更换经理,就寻到爷爷,非要下基层体验一下,我说服不了她,就上门给她爸妈打了招呼,带上了她。事后,刑会计也让我带给她一千五百块钱,她也是死活不收,问我是什么钱,我如实跟她说了,她还是不肯接受。我说这是刑会计亲自给的,不收这笔钱,以后就有出卖之嫌,不好共事了。最终她也是被迫接了那笑钱。”
贾玉轩听得很用心。
爷爷问他:“轩儿,如果是你,碰到这种事,该如何处理?”
“关键是,这是笔什么钱?”贾玉轩问。
“辛苦费呀。”爷爷笑了。
“盘货多长时间?”贾玉轩问。
“月把。”爷爷回答。
“月把,两千块辛苦费,这可能吗?”
“所以说这笔钱有问题。”
“爷爷肯定知道问题在哪。”
“当然知道。”
“那不就得了,把问题解决了就是。”
“那问题偏偏就解决不了。”
“哦?”
“那文具百货店的接手者是个精明的老狐狸,交帐的是个窝囊废阿斗。听刑会计他们说,那个阿斗,高中毕业,在家里混了两年,他父亲去世,他接班进了供销社,脑子一热,一窍不通的他就接了那个门市部,一天都没营业,一直关门,天天喝酒跑没影,这城关供销社都急得不行了,让他交,他也愿意交,可没人敢接,都认为那店不定被他糟蹋成啥样儿呢。最后城关供销社就动员精明的钱会计来接。钱会计倒是同意了,在盘货时,那阿斗从来不核货,我提醒他几次,他说懒得核,就坐旁边看杂志,有时发怔,就跟没睡醒似的。我还让莹莹私下提醒他,他说无所谓,只要交出去就行。我和刑会计记帐,盘货的都是钱会计他们的人,可想而知,能漏盘多少。先不说这核货时漏盘的货,那都是冰山一角,关键是还少盘了两个重器仓库……”
“哦?爷爷怎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贾玉轩难以置信。
“爷爷只是去帮忙盘货,说是帮忙盘货,爷爷这把年纪了,也只是帮着记帐,我和刑会计记帐,盘货结束,我和刑会计的帐只要数字一致就行。那是人家的地盘,仓库院里,房屋数不清,这一处,那一处,这一间,那一间,百货百货,各种货物,谁知道重器仓库在哪?有次那个阿斗不在的时候,刑会计开玩笑说,这货可不是个假废物,可是个名副其实的真废物,恐怕少盘两个重器仓库他都可能不知道。爷爷只是人家请去帮忙的,也不知道多少仓库多少货物,更不知道重器仓库在哪,说盘货结束了,通知爷爷不用去了。结果,几天之后,刑会计给了一条香烟还有两千块钱。”
爷爷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表情很复杂的望着贾玉轩。
贾玉轩也望着爷爷,他看出来,爷爷还会继续说。
“轩儿,如果是你,你会接那两千块钱吗?”爷爷问。
贾玉轩不假思索的摇摇头。
“如果你想在工作上走得更远,必须接下那笔钱。”爷爷郑重的说。
“如果执意不收那笔钱,会是什么结果?”贾玉轩苦笑着问。
爷爷也苦笑着摇摇头,说:“我给说轩儿,你如果执意不收这笔钱,可能暂时也没什么,刑会计他们便没有安全感,你让他们没有安全感,他们就会处处提防你,时间一长,你就成了他们的对立面。成为对立面之后,你以后的路上就多了一堵墙,包括你家里人的路上。他们背后还会诋毁你和你的家人。”
“爷爷收下那笔钱了?”贾玉轩笑问。
爷爷没有回答,起身去了内室,抱出一个枕头,拉开拉锁,掏出枕胆,用牙咬开个线头,然后用手撕开个缝,伸手进去,很快便摸出个小布袋,打开布袋,掏出一卷钱。
“喏,这就是那两千块钱。”爷爷伸给孙子看。
“呵,爷爷,没想到你和莹莹还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贾玉轩忍不住笑了。脸上的心事也暂时被笑意覆盖了。
爷爷却笑不出来,他握着那卷钱,表情很复杂。然后,又将钱装入布袋,塞入枕胆,起身找出针线,贾玉轩帮爷爷认了针,爷爷又将钱缝进枕胆里,装入枕套,放内室床上,回到外室,捅了捅炉火,又坐回原处,表情复杂的说:“水清则无鱼。
那棉厂压称的事儿,又不是从你上任以后才兴起的,那是赦魁梧建厂后就有,你上任后,还极力反对,将来要担责任,也轮不到你来担……”
“爷爷。”贾玉轩打断爷爷,说,“不仅仅是压称坑害棉农,那老赦的大儿子霸着前场,我这个一把手,没有任何话语权。还不只是前场,整个棉厂的领导班子,都是老赦的人,虽说老赦退了,可棉厂现在还姓赦,我这个一把手只是个摆设。”
“摆设就摆设。”爷爷不在意的说。
“爷爷。”贾玉轩生气了。他本来是回来向爷爷寻策问计的,没想到爷爷却是这样的观点。
“轩儿。”爷爷语语重心长的说,“你上学时,不就有做人民公仆的理想吗,你不是一直有为老百姓谋福利的理想吗。让你去棉厂,只是个过渡,你还想在那长期待着?”
贾玉轩不说话了,低垂着眉额,若有所思起来。
爷爷说:“你正年轻,将来的路还很长。可是,你看眼前的形势,还有供销系统这烂摊子,明明就是即将灭亡的前兆。”
贾玉轩一怔,难以置信的望向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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