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冤家路窄(3)
夏清风只听李正讲“说曹操曹操到”,却看不到纸上内容,心中惊疑不定。
这方士来的时机太巧了,他们方才说的人,可是只有宋瑾!
她一时惊恐,一时期待,不由地屏住呼吸,直到一条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湖边月门前,夏清风已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真是,他来了。
宋瑾缓步而来,从容在亭中站定,道袍方巾被湖上微风吹动,是掩饰过的眉眼都藏不住的飘逸,竟然确有几分仙风道骨。
当朝皇帝爱方术,日常可以不上朝,可是诵读经书、行气吐纳、服食仙药却是无一日不坚持,上行下效,从官宦人家到平民百姓,对丹药修道之事一度趋之若鹜,大概唯有不合群清流才对此厌恶。
李正从内廷出来,日常搜刮着的各种奇珍之中,也不乏经书丹药,因而有方士上门也不甚稀奇。
稀奇的是,来者彷佛还是个熟人。
“哟!”李正一见宋瑾,就笑了:“道长与咱家颇有眼缘!”
宋瑾也笑,“确有几分道缘。”
他说着,大袖一甩,坐在亭中的凳上,“且屏退左右,可言妙法。”
李正一怔,眼前突然出现过去场景,瞬间又拉回现实,便几乎要笑出声——荒唐,真是闻所未闻的荒唐!宋瑾莫非还以为自己是从前的威风吗?上门送死之时,竟然还敢命令他?
他不由地打量起宋瑾,难道自己竟然认错了人,世间其实有人长得如此相像?
宋瑾自顾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后,却低声笑道:“好徒儿,你莫不是怕了我这个废人?还是以为我在诓骗你?”
声音极低,后面的大汉几乎不可能听得清,借着袖子遮面的动作,他甚至还往李正的胯下指了指。
李正脸上笑容僵住,近三载未见,宋瑾却又喊出了这个许久未见的称呼。
“好徒儿”——没错,曾经,他与宋瑾是师徒。
他大了宋瑾二十年,以当年宋瑾的权势,麾下干儿子无数,原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若不是一场机缘,他断断是没有可能拜在宋瑾门下,顶上一个徒儿的虚名,进入西厂办事。
也正是因为当时的宋瑾曾经年少轻狂,势要与东厂抗衡,因而广收门徒,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跌落逆境时,手下只有几个不离不弃的,其中就有他李正。
其实哪里有?他从最初就是怀着二心的。被宋瑾信任就是他的任务,皇帝不舍得杀宋瑾,他们便要下暗手。
如此宋瑾就被他找到机会下了剧毒——若不是上面有话,要先留宋瑾一条性命,又加宋瑾防心甚重,他何至于用那慢性毒物?换个勐的,一包下去,管保没有后面这些隐患。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李正面色沉下来,宋瑾如今的状态怎样,他是最清楚的了。
那便是拔了牙的虎、去了双翼的鹰,早没有了当初让他惧怕的能量,否则何至于被他逼得一隐三年?
可是,他拿捏着精锐,却无论如何也杀不死这个人,又找不到这个人,如今还被宋瑾用这样一种方式上门了,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心惊的事情。
将夏清风带回来,本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没能在清风楼里堵到人,已经打草惊蛇,李正自觉已经浪费了递画轴人的指点,索性破罐子破摔,拿捏了夏清风回来,便是没法逼得宋瑾现身,至少也可猥亵一下宋瑾的女人泄愤。猥亵完了,再公布于众,羞辱人这一着,没谁比宦官最在行了。
没成想,宋瑾来是来了,却完全没有自投罗网的自觉,甚至余威犹在。
看到李正迟疑了,宋瑾却开心了,他放下酒杯,不经意地看了夏清风一眼。
夏清风含住眼中泪水,强按住心中激动,手按琴弦,清音又起。
借着琴音,宋瑾对李正说:“不若你亲自试试?”
一试?
“试什么?”
宋瑾腰板挺直地坐着,斜睨着李正,“你说试什么?不想试试?”
“……!”李正震惊了,
宋瑾,果然不如以往了。
李正的手将靠近了,宋瑾却抬手挡住,“哎,你左右这么多人,诸多不便,让他们出去。”
那怎么行?李正防范地看着宋瑾,没有了护卫,安危如何保证?
“呵,你是一如从前的胆小如鼠啊,”宋瑾冷笑一声,道:“这样罢——你身后可有善内功的人?”
“有。”
“来,让他过来试试我可有内力,”宋瑾道:“你这亭子,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生路,我总不至于送死来。何况,我若有异动,七步之内,他们都能来得及阻止,再说了,今夜你这镇守太监府里恐怕早已重重布置,还怕我孤身一人么?”
李正心动,回头,大汉中便走出一人,目光湛然,探手来握宋瑾手腕。
宋瑾坦然伸出手,让他试过。
其余人等没听清二人对话,只以为是正常查验,都好奇地看着。
只有夏清风低头奏琴,心中有万分痛楚:口口声声要守护宋瑾的人是自己,如今害得宋瑾羊入虎口、示之以弱的人也是自己,她本有必死的准备,如今都身在困境之中,却又不敢撒手。
“公公,此人确实身无内力。”大汉试过,向李正躬身回禀。
李正神色一松,当年宋瑾是练的童子功,身手不亚于江湖,尤以内功见长,如今……确实是废了。
宋瑾缩回手,整理着衣袖:“让他们退出亭外,我便与你将法子好好讲一讲。”
侍卫退出亭外,李正再次伸手。
他的手甚至有些急切,有些颤抖,起初,他只以为这什么《生势大法》是宋瑾的一个陷阱,然而,见到宋瑾的时候,他却有三分信了。
不仅因为宋瑾孤身从容而来,更因为宋瑾的样貌,似乎又恢复如初了。
李正不由怀疑,难道宋瑾竟然用那法子练成了?
只有去势之人才懂阉人的苦痛,都是苦命的,没有谁真的甘愿做个残缺卑贱之人,任他们可以权势滔天,却无处可炫耀,也无人会羡慕,所有人的眼中有畏惧、有逢迎,有藏不住的鄙视,却绝对不会有羡慕。
他们对此岂会不知?
因而对那话儿的执念,便是他们这一生之中最深沉最无处可诉的苦痛,
宋瑾稳坐不动,冷眼看着李正,在李正的手将触及他的衣裳时,再次抬手挡住。
李正一惊,抬头,突然回想起这人是个什么人物,冷汗瞬间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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