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老姜最辣
余舒还在义阳城的时候,就听说过纪家老太爷的大名,但凡是城中有点耳闻的,谁人不识纪怀山名讳,那可是在京城司天监做右判的大官。
余舒从没见过纪怀山,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看看纪家这群子孙是什么货色,就知道当老子的就好不到哪里去。
果真是个修身正行的老人,也做不出来以权谋私、盗取大衍考题的勾当。
“到了你祖父面前,记得说话要恭敬,切莫没规没距冲撞了长辈,知道吗?”在去见纪怀山的路上,纪孝谷如此叮嘱余舒。
“哦。”
余舒看着纪孝谷背影,心里琢磨,这纪老三不知告没告诉纪老太爷她状告他们纪家造假八字贴害人,公堂上败尽纪家颜面的那桩旧事。
若是说了,那纪怀山指定要记恨她,待会儿见到面要是提起来,她是装傻呢,还是充愣呢?
横跨了半座宅子,才来到花园后一栋独立的楼阁前面,纪怀山站在门外向内说话:“父亲,我把人带来了”
屋里传来一声低应,就有书童从里面卷起帘子,让他们入内。
余舒跟在纪孝谷身后进去,这楼里暖和,一股茶香味道,苦巴巴的,余舒不大喜欢,皱了皱鼻子,就听到头上一声缓慢慢的问询:“你便是余舒?”
余舒两手抄在袖里,抬起了头,只见前面不远处并着两张雕桌,上摆着各种茶具,后面一张威虎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神态威严的老者,双目有神,额堂饱满,面有红光,一看便是饱学之士,倒是同她想象中那个阴险的老头形象大相径庭。
纪孝谷见余舒不答话,便推了推她肩膀,余舒反应过来,这才抬手端正地行礼,低头道;
“余舒见过太老爷。”
在人家的地盘上就得放尊重点,心里怎么样是一回事,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纪怀山道:“你抬头,说起来老夫还未增见过你面。”
翠姨娘早就改嫁进了纪家,但是余舒姐弟一直在外过活,真迁到纪孝谷名下,才是前年不久的事,纪怀山长住京中,因来回路途遥远,三年五载方才反家一次,是说他没有见过余
舒,倒是真的,只不过依着他的身份,就算是回乡里,也轮不到余舒贝。
余舒听了纪怀山的话抬起头,是不知对面那老人将她面相一观,心中便有结论,道是此女发纪不齐、眉毛松稀,乃是个双亲无缘之相,鼻挺翼短额嘴丰厚,却是有个有些小聪明的人,可惜太过自满,易招损。
“老夫常年住在京中,忙于司务而少理家事,之前听说你父将你们姐弟送出家门,已过数月,若非星璇偶然得见,还不知你们辗转来了安陵,老夫不忍你们姐弟在外无依无靠,年前派人去接你们回来,你们却不肯了。我问你,是不是记恨当时赶你们出去,所以不愿意回家。”
纪怀山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脸色也和缓,若不是余舒早认清纪家脸孔,怕要以为他是个慈祥的。
余舒心里冷笑,她就看不惯这道貌岸然的样子,分明现在是图着什么,才来惺惺作态,把话说得那么轻松,合着当初痛打他们姐弟皮肉的,威胁她给人家抵命做小妾的,事后毫不留情轰人走的,不是他们纪家人。
于是回道:“不瞒太老爷说,记恨是不敢有的,我和小修本就是外姓人不同你们一家,您凡高兴了,赏我们一口饭吃,不高兴了,要打要撵,那也是我们活该。”
此言一出,纪怀山和纪孝谷同时皱起了眉头,他们哪里听不出余舒这话里讥讽。
纪怀山见她不识相,便没游说的心思,磕了磕手中的紫砂茶盖子,眉间陡然一厉,喝斥道:
“那你为何要胡言乱语,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我们纪家名声?”
看这老人突然翻脸,余舒倒是没被吓的乱了方寸,来时路上就想到会有这么一遭,想也不想就装傻道:“太老爷说的什么,我何曾诋毁过纪家?”
看看纪怀山脸色、纪孝谷顺势冷声道:“去年六月初九在义阳城县衙,那个代人告状,口口声称我们纪家欺世盗名的乞丐,不就是你吗?”
余舒一脸糊涂道:“六月初九,我那时候已经乘船往京城来了,怎么上公堂去告状?想必是三老爷您认错人了吧。”
一面装傻,她一面暗笑,这不是公堂判案,是她有怎么了,她就不承认。
纪孝谷看她这死不承认的无赖样子,忽就记起了那日公堂上被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又当众人面前遭唾弃的画面,心里恼火压不住,当场就翻了脸,训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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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白眼狼子,枉我纪家供你姐弟吃住上学,竟是喂不熟的混账东西,到头来反咬人一口,我真后悔当日心软接了你们姐弟两个来家,即便是喂两条赖狗也比喂养你们强。”
听这谩骂,余舒当场拉下脸,若她还在纪家寄人篱下就罢了,然她现在自立门户,又吃喝自足,不占他纪家半毛便宜,凭社么要受他的委屈,这便一冷笑,道:
“我倒要问问三老爷,我和我弟弟在你们家吃有几斤米,使过几两油,上学又念过几天书?我和弟弟本就不是你们家人,得你施舍一口饭吃,我谢谢你,可是我们两个也不是奴才,在你们家吃住却连个下人都不如,还要挨你们打骂,死活不理,你可不就是拿我们当成狗在喂么。”
听到她满口尖酸,纪孝谷气急,瞪起眼,按他的脾气,早就恼的一巴掌盖过去,可是他尚有几分自制力在,知道老爷子不开口,他就不能对她动手。
“再说了,”余舒话锋一转,嘲笑道:“那次你拿鞭子抽了我弟弟,我不是都和你清算过了吗,全折成银票还给了你,是你撕了不要,现在回头又来忿忿不平,怎么着,是要让我再给你算一回利息吗?”
纪孝谷恼羞成怒:“你给我闭嘴!”
刚进门还风平浪静,一转眼,厅中老少三个人,是个个都翻了脸,不得不说余舒这炮仗,哪点哪着。
静了片刻,纪怀山沉着脸,将手中茶杯重重搁在桌上,他今天总算是见识了这几度听闻的贼丫头有多目无尊长,牙尖嘴利,胆在他面前大呼小喝,软硬不吃,真是毫无德性,尽不知青铮道人是癔症了么,会将六爻术教给这等市井无赖一般的丫头。
“休得放肆,老夫找你过来,本是想问你几句话,却不是听你耍嘴皮子。”
见好就收,余舒没再继续恶心纪孝谷,转身面向纪怀山,道:“不知太老爷要问什么?”
她怎么不知他想问什么,了不起就是那两件事,青铮道人和六爻术。
“我且问你,你正经回答不要做谎,你当日在纪家曾经被罚去景伤堂打扫,同那里的一位仙长青铮道人有过接触,他有没有教过你一套金钱卜算之法,名为六爻?”
余舒眼皮不眨一下:“没有。”
纪怀山将目一眯,声音沉下:“到底有没有,你可想仔细了。”
“没有就是没有。”
闻言,纪怀山不怒,反而笑了笑,突然问道:“今年大衍试,我知道你有参加,有心争胜,想做易师?”
余舒反问道:“学易的,哪个不思进取?”
纪怀山道:“那你知不知道,如何才能考中易师?”
听他岔开话题,不达上意,余舒心头一疑,但还是说道:“六科之中除了算科,任有一科能进百元就可以晋得易师。”
谁想纪怀山摇摇头,别有深意道:“那你可知,大衍试有“易理一科不考,五科尽废”之说?”
余舒皱眉,这她倒是清楚,甭管是精通奇门遁甲还是术数面相的,都必须要考易理一科,不然其他科目考也是白考,她此前凭着刘炯的名帖拜访过一位大易师,受人再三叮嘱,所她才会连日恶补的易学理论,又每天练字。
纪怀山看着她神情,便知她晓得,不等她作答,伸手取了茶几上倒扣的纸张,叫她道:“你来”
余舒上前,不明所以地接过那几张纸,低头一看,起初没觉得什么,随后脸色便“刷”地一下青了,这纸上字迹她不认得,可那内容,一字一句,分明是她易理一科的答题!
“你已看到,老夫既有本事让人抄了你的卷子,就有本事让人抽了你的卷子,每年大衍试中,易理一科考卷遗失现象,总有几例,老夫知你善奇术,或能在这一科入榜,想来你也不愿白忙一场,前功尽弃,你说呢?”
余舒绷着脸,捏紧了手中的纸张,心中一团闷火,熊熊灼了起来,想要发作,却是生生忍了下来,因为她清楚,这老头不是说着玩的,他是真能抽了她的卷子!
“你或许想再去衙门告一回,老夫明说,这京城不比外省,老夫身为命官在职,你去击鼓爬堂,要挨五十铁棍,到时候能存一口气,便是你命大。”
纪怀山神色自若地提醒了余舒一句,又端起茶盏,轻吸了一口润润肺,须臾,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问她:
“你现在再答老夫,青铮道长究竟有没有教你六爻术。”
余舒狠咬了一下嘴唇,藏起眼中厉色,憋着嗓子,嗡声道: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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