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汤里的烟火气
孟婆是不怎么爱搭理人的。
就算是对地府众人，她也一向是爱答不理的状态，其中甚至包括判官和阎王。
她在地府没有克星，所有人见到她都是很尊敬的态度，哪怕是脾气一向暴躁的牛头，见了孟婆都得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这样的孟婆，会正面与秦筝沟通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也不知道是短暂休息了一会儿的原因，还是吃了织川的蛇胆，龙崽没过多久就睁开了双眼。
他看了看周围的几人，算是松了一口气。
“回家吧。”
龙崽就说了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对于他来说，或许除了回家，也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事情了。
战争仍旧在继续，唐促注视着场中的一幕，最后还是选择听龙崽的话先回家。
有地府灵使带头冲锋，又有数量远超妖族的阴兵在场，还有织川带来的蛇族外援，今天这场大战的结果，其实是很容易能预料到的。
龙崽走在前面，看上去身体并未陷入重伤状态，至少还能独立行走。
猫大仙和阿梓在左右搀扶着他，龙崽也不硬撑，一步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唐促本身就和身旁的判官孟婆不太熟悉，一时间气氛也显得极其尴尬。
“二位要跟我一起回家吗？”
唐促试探着开口问道，孟婆没表态，判官倒是欣然点头。
“可以去看看，到时候他们处理完这件事以后，应该也会到你家里来跟我们会合的。”
“那就好。”
唐促跟判官走在一起，秦筝则十分有眼力见，在后方搀着孟婆的手臂，似乎把对方当成了人间一个普通的老奶奶来看待。
“婆婆，我搀着您，我们一起回家吧。”
秦筝柔声说道，孟婆的身体并未有任何抗拒，秦筝能隔着布衣摸到孟婆干枯瘦弱的胳膊，她本就已到风烛残年之时，若是换作人间的年岁来理解，她早就死了几百回了。
“你是人间女子，与我接触，不太吉利。”
孟婆的声音低沉沙哑，她这话是说给身旁的秦筝听的。
秦筝害怕孟婆吗，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当然会感到害怕。
可秦筝清楚唐促与地府之间的交集，她知道自己在这群人之中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也就保持着释怀态度面对一切。
“我不怕，我知道我能活到八十二岁，之前三更阿姨告诉过我了。”
秦筝以和善语气回应道，尽管她搀扶着孟婆的手臂，但却保持着最客气的方式，并未搂得太近，这也是一种分寸感的体现。
至于两人前方的唐促和判官之间的交流，便显得简单许多了。
判官是聪明人，对于形势的把控也算是了如指掌。
他知道唐促心里一定有很多困惑，身为三更这边的娘家人，他自然会知无不言。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事情可以随便问，我都会回答你的。”
“我没什么想问的，我对家庭和地府的新鲜感其实没那么强烈。对我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我通过我这所谓地府小少爷的身份，成功保护了重要的人不受伤害。”
判官看向身旁的唐促，这俊朗少年虽然面庞尚显稚嫩，但却让人觉得十分沉稳，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
“这些无间唤灵玉，应该不能使用了吧。”
唐促嘴上说着，同时从口袋里取出了之前龙崽交给他的那个小盒子，里面就是那六枚通体漆黑的无间唤灵玉。
“这东西虽好，但可惜只能使用一次。过了一次当地府小少爷的瘾就够了，我已经很知足了。”
判官接过唐促递过来的盒子，之后塞进了衣袖中。
“你爸妈之前来地府找我们要无间唤灵玉的时候，可是为了让你带着它们在关键时刻寻求自保的。而且其实你也不用一次性使用六枚无间唤灵玉，虽然说不上浪费，只是……”
“一次性叫来地府所有的灵使帮忙，不是让人觉得非常帅气么？”
唐促对着判官反问道，他的嘴角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这奢侈行为心生懊悔。
“你爸之前在地府请我们大家喝茅台酒，才拿到的这些无间唤灵玉。”
判官总觉得自己应该跟唐促说些什么，便主动提起了之前在地府发生的事情。
唐促只是微微一笑安静听着，从别人口中得知父母的近况，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特别的体验。
一行人回到唐促家中，龙崽化为本体钻进狗窝里暂时休息，阿梓则化成乌龟陪伴龙崽左右，猫大仙由于没有本体，只能以白猫的魂灵状态趴在龙崽身旁。
“你先回去吧，离开太久的话，对你现在的状态来说，应该也不太好吧。”
龙崽轻声对着一旁的猫大仙开口，后者却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我死不了，放心吧，现在基本没什么大碍了。”
龙崽偏头看向一旁猫大仙虚幻的猫灵，一时间心中有些烦躁。
没有实体的猫大仙，总让龙崽觉得她会随时消失一样。
小乌龟阿梓看着身旁一猫一狗的对视，虽然它本身对于妖怪这种存在就了解不深，但之前通过与猫大仙之间的接触，它也明白猫大仙现在陷入了什么样的窘迫处境之中。
“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把我体内的灵力传承拿去凝聚实体吧。”
阿梓口中说着，周身也开始散发出奇特的碧绿光芒。
很快一团澹澹的能量光团就被它分离到体外，安静悬浮于猫大仙的面前。
那光团中充沛的灵力存在让人瞠目结舌，猫大仙一时间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可龙崽心里清楚，这是阿梓从族内先辈那里获得的灵力传承，甚至还险些因此招来杀身之祸，阿梓能够成为妖怪，也是拜这份灵力传承所赐。
“能因它成为妖怪，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只要有龙崽在，我没必要那么厉害的。所以，请你拿去用吧，猫大仙。”
阿梓口中语气轻盈，它抬头看向面前身体有些虚幻的白猫，后者仍旧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见猫大仙迟迟不肯收下，阿梓则爬了几步来到龙崽身旁，对着龙崽的身体蹭了蹭。
“就当是为了庆祝你和龙崽久别重逢吧。”
猫大仙将视线投向一旁的龙崽，龙崽却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这份灵力传承是属于阿梓的，阿梓想要赠送给猫大仙是它的事情，龙崽自觉无权干涉。
猫大仙俯首，任由那碧绿色的光团融入自己的额头中。
“你找了个好女友，龙崽。”
猫大仙通体雪白的白猫身体似乎也因这光团的融入而变得鲜亮了许多，它纵身一跃穿透玻璃，在皎洁月色的映照下，一步步飞跃在不同的屋顶之上。
龙崽没跟猫大仙做告别，因为它知道，它们在未来的某个时间之内会再次相见的。
一狗一龟趴在狗窝里，彼此依偎举止亲密。
阿梓不在乎自己失去了那份宝贵的灵力传承，只要有龙崽在身边，它这只小乌龟就无所畏惧。
这份来自沉城犬王的安全感，让人如痴如醉。
只是阿梓没注意到的是，龙崽的身体上同样在散发着澹澹的绿色光芒，它的犬身上隐隐映出破碎纹路，但很快便被一种极为浓郁的绿色光华融入其中，让破碎的纹路再度变得完好无损。
唐促给判官和孟婆上了茶，是他爸压箱底的上好茶叶，空气中飘着缕缕茶香，这两位地府贵客的大驾光临，让唐促不得不重视起来。
判官的视线落在角落处狗窝里的龙崽身上，他略微挑眉，显然也是没想到龙崽还能因为此间事宜让自身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龟族的替身龟甲与蛇族的灵品蛇胆都是族内灵力修炼的上乘之物，没想到二者相加还能有如此奇特的效果，看来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恐怕经此一役，这世间便真的再无妖怪能与之一战了。”
唐促闻言微微一愣，视线同样转向角落处狗窝中的龙崽。
对于判官口中所言他也能稍微理解，只是对于现在的唐促来说，相比于之前将龙崽在心里美化成天下第一高手来说，他现在更希望龙崽能够平安无事，顺风顺水做那所谓的沉城犬王。
毕竟，龙崽可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之一，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龙崽再一次身处险境了。
孟婆从沙发上起身步履蹒跚四处闲逛，秦筝不明白孟婆想要干什么，只能在旁陪同。
孟婆看上去不像是对人间居所的物品陈列感兴趣，她只是径直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或许在那里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厨房里能有什么呢，只有各种各样的锅碗瓢盆以及调料用品了。
她的视线在厨房之中环顾，最后却落在了身旁的秦筝身上。
“婆婆，您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秦筝语气恭敬，对于身旁这位长辈一点都不敢怠慢。
“你厨艺如何。”
孟婆对着秦筝开口问道，不问不要紧，这一问秦筝的面颊上顿时泛起绯红，这话确实有些戳她心窝子了。
平时都是唐促在做饭，她虽然也会做饭，但下厨的手艺与唐促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孟婆接下来的要求，倒是更把秦筝整不会了。
“给我煮碗汤喝。”
什么？
孟婆让自己给她煮汤喝？
秦筝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但她又不敢再次开口确认，只得顺着孟婆的话说了下去。
“婆婆，您想要喝什么汤……”
“什么汤都行。”
“好的，请您在这边稍微坐一下，我现在就去煮……”
秦筝将孟婆请到餐桌旁坐好，自己则跑到冰箱旁打量着里面的食材，之后带着食材回到厨房里，系上围裙准备战斗。
孟婆隔着玻璃门看着秦筝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在厨房里煮汤的模样，嘴角没来由勾起一抹微笑。
“我年轻时可比你灵巧多了，孙媳妇。”
秦筝准备煮的汤是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汤，因为她看到冰箱中的食材，第一反应就是煮这个汤。
又要家里有食材，又要她会做，能让她搭配出一道汤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怕西红柿鸡蛋汤确实听起来有些寒酸。
然后很快秦筝就发现了，她准备制作的西红柿鸡蛋汤不只是听起来有些寒酸，看上去更加寒酸……
明明做法应该很简单，食材也并没有几种，但等秦筝忙活半天双手端着汤放在孟婆面前时，这碗汤的颜色，还是让人觉得一言难尽。
孟婆也不在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就往嘴里送。
“婆婆，小心烫……”
秦筝站在孟婆身旁，因为过于紧张而不停搓着双手。
她其实可以找把椅子坐下来的，毕竟她又不是佣人，只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她忘记了……
“我日日与他人盛汤，能喝到别人做的汤，倒还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孟婆一边喝汤一边说着，她的语气并不生硬，就像是在跟秦筝唠家常一样。
“我厨艺不好，平时家里都是唐促做饭……不过我已经准备好好学习厨艺了，只是唐促总是不让我进厨房，我……这西红柿鸡蛋汤应该很难喝吧，婆婆……”
秦筝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些什么。
“确实不怎么好喝。即便如此，这汤里，却有人间的烟火气。”
孟婆看向汤碗，试图从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在奈何桥旁千年如一日的盛汤中，她早就忘了人间的茶汤该有的温度是怎样的了。
“以后也给你尝尝，我煮的汤是什么味道。”
孟婆平静说道，秦筝微微一怔，表情有些为难。
“等我死掉的时候，一定尝尝您亲手煮的汤……”
孟婆抬头看向站在餐桌旁面颊泛红带着少女羞怯的秦筝，后者看上去没什么心机，傻得可爱。
她在跟秦筝开玩笑，只是秦筝当真了。
孟婆把一本古书丢在桌上的时候，秦筝一脸茫然无所适从。
“这是我的茶汤配方，你若感兴趣的话，就学着做一做。”
“是孟婆汤的做法吗……”
“世间众人只闻孟婆汤可断情绝爱忘却前生，实际上，和你这碗西红柿鸡蛋汤，也没什么区别。”
没有得到明确回答的秦筝只得放弃继续询问，她拿起桌上的古书，纸张边缘处已经泛黄，看上去年代已久。
天蓝色的封面上只有一个用毛笔写的“汤”字，看上去简单纯粹。
“我会好好学习的，婆婆。”
秦筝将这古书捧在怀中，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用一碗西红柿鸡蛋汤换来了什么，但收到礼物，总是让人觉得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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