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父与子
听到江愁这句话,田擒鹤震惊的瞳孔却反而平静下来,也放弃了起身的打算,卸力靠着棺椁,那双不再有多少光芒的老眼静静看着江愁:「你的那位掌门……是不是来自天琅剑庄?」
关于君玦的身份,君玦一直没有主动提及,江愁也没有过问,这些日子以来也几乎没见过君玦出手。
但江愁心中却一直认为君玦是个很强的存在,不说别的,光是他的知识和偶尔流露出的对剑道的理解,都绝非一般人可比。
田擒鹤这么一说,江愁才想起来君玦老道也曾好几次提到过天琅剑庄,原来君玦掌门是天琅剑庄的人么?
江愁老老实实摇头说道:「不知道。」
田擒鹤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缓缓抬起已经不再莹白的右手,颤巍巍的:「我这只手,从我踏进那座楼之后便没人能真正看出其中端倪,你那位掌门却能看出来,普天之下能有这种敏锐剑目的,只有可能来自天琅剑庄。」
「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邛冶子也好,魔君守羽也罢,他们可曾看得出?」
「他到底是哪位天琅剑仙?」
田擒鹤蹙着眉,天琅剑仙几乎从不出世,就算是他也没见过几面,一时之间无法确认。
江愁说道:「来之前,邛冶子前辈说过,你和天琅剑庄有杀子之仇。」
但刚才田擒鹤对天琅剑庄的评价却十分得高。
田擒鹤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愤怒和仇恨,他攥拳砸在身旁地面,这只曾经能断山碎星的手此时软绵无力,砸在地上甚至连声清脆的「啪」都发不出来。
他的声音恨恨的,也狠狠的,目光宠溺看着棺椁里的年轻人。
「老夫与天琅剑庄不共戴天!天琅剑庄若没有这么强大,老夫怎会留那些剑修存在于世?!」
江愁沉默,原来是因为报不了仇,所以敌人越强大就能给自己某种心理安慰?
「不过,你的剑术是哪里学的?以天琅剑庄那群装得不行的剑修的性子,有你这样的后辈绝对早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更何况,天琅剑庄教不出你这样的弟子,这世上没人能教出你这样的怪物!」
「你到底是什么人!?」
田擒鹤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激动,想到先前面对江愁的那一剑,他就感到一阵绝望。
这种绝望,只有两百多年前看到心爱的花魁被烧成一堆黑炭时他才有过。
很久没有再感受过了。
但想起依旧是这般痛苦。
他灰暗的眼睛瞪得很大,身体绷紧,江愁甚至能看清浑浊眼白中连接着眼球的根根血线!
「我叫江愁,是个道士。」
江愁淡淡说道。
田擒鹤眼眸一怔,呼吸似乎都在此刻消失,好半晌后,安静的山洞中一滴地泉水从崖壁滴落,在地面溅开,反射着四周昏暗的灯光。
「咳咳……」
田擒鹤痛苦地咳嗽起来,紧绷的身子重新软下去,胸口染上了几口黑血。
他不再纠结江愁说的话到底是在隐瞒还是实话,在生命的最后时间他动用千里钮来到这里,甚至放弃了拼死去夺近在眼前的射日神弓,为的本就不是这些。
他为的,只是多看棺椁里那个男人几眼。
剩下的时间里,田擒鹤似乎忘记了江愁的存在,只是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沉睡中的儿子。
「我这一生只有一个女人,也只有他一个孩子。」
老人轻轻开口,似乎在对江愁说,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我爱他,我把我一切能给的都给他,我希望他能成长成超越我的强大存在。他的天赋很好
,他可以的。」
「可是,就因为不小心弄死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天琅剑庄就要杀死我儿子?」
「我儿子是可以登仙的绝世天才,难道重要性还比不上几个凡人?!」
江愁说道:「生命没有贵贱。」
田擒鹤并没有停顿,继续说道:「那些可恶的天琅剑修,对我儿子施展了绝对无法救治的玄冰剑意,剑意会慢慢腐蚀我儿子的静脉血脏,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折磨他?」
江愁不再说话了,因为田擒鹤显然已经没有了意识,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他只是在发泄。
「不过没关系。」田擒鹤语气有些缓和,目光逐渐空洞,「有我在,我怎么会让我唯一的儿子死?」
「玄冰剑意虽然无法根除,但只要我年复一年以我的寿元为代价,将灵力和神辉渡入他体内,就能延缓他死亡的时间。」
「当然,对外我会承认他已死去,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打扰到我们父子。」
江愁眯了眯眼。
这就是田擒鹤看上去比同样登仙的顶尖强者要苍老许多的原因,甚至连大限将至的邛冶子都远比他精神得多。
同时,这也是为什么君玦说他右手中的神辉没有想象中强大的原因。
如果田擒鹤真的年复一年将神辉力量凝缩在右手中的话,那么江愁能不能这么容易破开那片神辉,连君玦都不敢确定。
田擒鹤虽然登楼欲成仙,但他大部分力量却用在维持人间的血脉上。
「直到半年前,我偶然得知射日神弓即将出世,出世的地方隶属于一座不入流的小道观。最重要的是,以神弓最纯粹的火灵之力,可以根除我儿子体内的玄冰剑意!」
「我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要能救活我的孩子,杀多少人我都不在乎!」
半年前……江愁心中一片恍然,想必田擒鹤就是得知神弓讯息之后,才对当了天鹤轩掌门的何暮雨下达吞并小清观的命令。
也是从那时起,他对何暮雨的态度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以为他真正的儿子能活下来了。
「如果救自己的孩子是错,那我就错到底!」
「谁都休想阻止我!」
「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山洞里回荡着田擒鹤最后的声音。
……
「嗬嗬嗬」
忽然,山洞里响起第三个人的喘息声。
江愁一愣,抬头看去,棺椁里沉睡着的年轻人忽然醒了过来,不安地扭动着四肢,眼神骇人,龇牙咧嘴,脖子上青筋暴露。
「儿子,儿子,我的儿子醒了!」
本以为死去的田擒鹤忽然又动了动,颤颤巍巍地爬起,伸出手像是要去拥抱他。
「嗤!」
下一瞬,年轻人的双手猛地抱住田擒鹤的后背。..
就在江愁以为要上演一幕父慈子孝的离别悲戏时,年轻人张开嘴,一口咬在田擒鹤脖子上的大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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