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金箍当头1
他变作一个小妖的模样，那是多少年岁前，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几千年前吧，他茅草作裙，枯木作筏去西牛贺洲求仙时就是这副模样。
他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妖气那么重，一定有聚集了很多妖怪吧，他想。
他害怕吓到他们，才变作这副模样。
其实花果山没有灵禽玄鹤，没有寿鹿仙狐，没有瑶花奇草，没有翠柏修竹。
那花是茶花，果是松果，山是座矮山。
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头。
是有了那群系着草裙的妖怪，有了他们的无拘无束，有了他们的逍遥自在，那平平无奇的山头才成了花果山。
他们的意志和灵魂永远忠于那遗失在时光里的自由之地……
穿过山川，来到水潭前。如那土地所想，这里的隐匿法阵没有拦住他半分。
涟漪荡漾，另一幅模样的世界出现在他面前。
这里炊烟寥寥，有良田美池，阡陌交通。
在屋舍最多处，竟还有一座类似集市的地方。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啊，精美兔皮衣物，早上刚去京城集市换的哎，来瞧一瞧看一看。”
“大婶，你这兔皮保真吗，不会被集市上那些人类骗了吧。”
“去李奶奶的，老娘就是兔子精，你说老娘会不会看错，买不买了！”
那人身熊首的黑熊精被骂得一脸熊样，赶忙认怂说道：
“买买买，俺买还不成吗，你这大妹子，咋恁凶咧。”
一只人身鹿首的鹿精就站在一旁，他肩膀上还骑着一只未化形的小老虎。
那小老虎向身下的鹿精发问：
“大王，兔婶明明是兔子成精，为啥要卖兔皮衣服啊。”
鹿精一副教育的口吻回了他。
“小妖怪不要问那么多，成年妖的难处你不懂。”
“哦。”
小老虎应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多嘴。
“那为什么旁边那个猴大叔只穿个草裙就出门了啊。”
鹿精有些尴尬，他害怕被旁边的猴子听到，于是压低了声音对小老虎说：
“他不要脸，小妖怪不要学他。”
孙悟空有点想笑，但是眼泪在更早的时候就从他的猴脸上滑落下来了，头上的金箍也开始收紧。
再次看到群妖汇聚的景象，他终于不是在不绝于耳的惨叫中，不是在血肉堆积成山的战场上。
他记得那些妖怪的每一张面孔，不能不记得，因为每个夜晚，他都会再梦到那个场景一次。
环顾了一圈，这些，这里的一切，不就是他想守护却没能守护的东西吗……
“你是哪里来的猴子，居然偷看我弟弟洗澡！”
一声惊呼把孙悟空的思想拉了回来，不知何时，眼前来了一个人类女娃模样的妖怪。
说她是妖怪，因为孙悟空能看出她的本相，乃是只青牛。
“女娃子莫要乱说，我连你弟弟在哪都不知道，叔叔还有事，快松开。”
孙悟空想把猴爪从女子手中扯出，又不想用太大力气。
“我弟弟就在那。你就是在偷看他洗澡。”
孙悟空下意识顺着女子指的方向望去，这大街上，确有一只妖怪在泥坑里洗澡。
那巨大的身躯，不知在哪找了块硕大的毛巾，正在用手拉着搓背。
而这时，他也看到了孙悟空，那两个眼睛顿时充满了懵逼，可无奈他只会说两个字。
“石头！石头！”
“这……”
孙悟空也懵了，他还想说什么，就被那女妖牵着走了。
“在我们这，偷看妖怪洗澡是死罪！你这猴子完蛋了，要不是这里只有我爹能杀妖怪，我直接给你就地正法咯！跟我去向我爹请罪吧！”
孙悟空就这么一路被这女妖拖拽着，到了一处府邸，这是这座妖城的中心，门口有妖怪守卫。其牌匾写着：
大大王府。
拽着猴子长驱直入，女子没受到任何阻拦或询问，一直到了这府邸的主殿，那女子探着身子向里面大喊：
“爹，这里有只猴子偷看我弟洗澡，你快过来给他杀咯！”
“你哪里来个什么弟弟？”
有些虚弱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今天路上捡的，说是从什么什么山过来这找姐姐，我看他投缘，就认他做弟弟咯。你先别管这些，快给这猴精杀咯！”
“这已经是你这个月拉来的第八只猴精了，你有那么恨猴子吗，快滚去练功。”
那声音明显不耐烦，一个身影一边擦拭着脸庞一边从里屋走了出来。
那男子穿得雍容华贵，生得仪表堂堂，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眉宇间藏着锋芒。
孙悟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本相。
“青……狮……”
他的声音已经颤抖。
那男子身形也是一顿，半响才有反应。
“猴子？”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没有言语，那些沧海桑田，就在他们的沉默之间。
良久，青狮才开口说话。
“轩儿，拿酒来！”
“爹你终于开窍了，我就说猴子没一个好东西，今晚吃猴脑下酒！”
青狮没有理会她的打趣，转身向里屋走去，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窖里第四层那坛，去找管家拿钥匙。”
被唤作轩儿的女妖一下沉默了，她知道那坛酒，有次还撞见青狮眼中含泪对着那酒坛子自言自语，她明白那酒对青狮有什么样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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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妖怪是谁，居然能让她爹拿这酒招待。
不过她也分得清场合，不敢再怠慢，匆匆去取酒了。
里屋，一张木桌，两个蒲团。两妖就怎么对坐着。
晶莹的酒水落入玉杯中，酒香瞬间溢满整个房间。
“你还记得吗，这酒是你学成归来后，攮死了那混世魔王，自称美猴王时所酿的桃花酒。后来各种聚会，时时被拿出来吃喝。”
“那72路妖王个个说我青狮淡漠性情，最像那人类的玉面书生，一定想不到这最后一坛桃花酒会是被我藏起来的。哈哈哈哈。”
青狮化作的男子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就留下来眼泪。
“可惜，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孙悟空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似不尽兴，又拿起酒坛痛饮。
美酒入喉，却吃不出半点滋味。
“外面那女妖，唤作紫轩。她便是牛魔王。”
“噗～”
孙悟空差点没被一口呛死。
“这，这老牛又在修炼什么邪术，老孙我火眼金睛都未能识破。”
谁知那青狮却一声冷哼，然后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道：
“那老牛修的可不是什么邪术，那是神术。你可知道那最后一战发生了什么吗？”
孙悟空不语，而青狮却越发激动。
“那时，我妖族和那天兵交战已落下风，你说擒贼先擒王，要破局需入那凌霄宝殿。众妖哪个不从？都喊着送大圣入凌霄！拿命为你开路。而你呢？你一入了那南天门，便再也没出现过。”
“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可我们足足撑了7年！而你消失至今，已经754年了！”
“那天兵天将换了好几轮，我们妖族却越打越少，花果山剿灭战变成了一出抢夺先天之灵的好戏！”
“各路妖王被打散了，最后那一日，我们这一只直属于你的妖部被翊圣保德真君率天兵追杀，已无一个完好的战力。”
“最后关头，是那老牛自己找来。这蠢牛，自己的部族不管，反倒来救我们。”
“他本就有伤在身，还撑起法天象地，也不去应战，就硬抗着术法，将我们从南瞻部洲一路护送到这苍茫地界。”
“你知道他死的时候身上一共有多少伤吗？”
听到“死”这个字眼的时候，孙悟空再不能平静，手中的酒坛咔咔作响，细密的纹路在上面浮现。
“一共6423处！他的身体都烂成泥了！你们妖王都自斩己身，修那第九世道行，他的灵已没法转世，是那黄大仙以偷天换日之术为他替死，才有机会把他残破的灵捞一点回来，我用了数百年才给他重塑妖身。”
青狮怒不可遏，他指着孙悟空的鼻子再问：
“你知道他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吗？”
“他说：若是那猴子回来了，告诉他，他兄弟没给他丢人。就是下辈子别再欺负俺老牛了。若是他回不来了，俺老牛亲自去告诉他罢！”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而现在，754年！你又重新出现在了我面前，你对得起花果山的兄弟们吗，你对得起那头蠢牛吗！”
猴子的面色沉得可怕。
“我兄弟的仇，我会替他报的。”
孙悟空一字一咬牙的说。
而那怒吼的青狮却忽然偃旗息鼓，默默喝下了一口酒。牛魔王的死已经是漫长岁月前的事了，而这岁月之中，已经发生了更多的事。
“那老牛的仇就不劳孙行者费心了，300年前，有妖王在北俱芦洲作乱，引得翊圣保德真君下凡平乱，却不想遭到伏击……我们五位妖王围攻他，付出了两条性命将他斩杀。在他灰飞烟灭前，引煞雷击他神魂，六千四百二十三下。”
青狮一口喝干自己杯中的酒，又再斟满，推到孙悟空面前。
“喝了这一杯，你就滚蛋吧，这世间再无牛魔王，有的只是我女儿紫轩。这世间也无那齐天大圣，只有你这孙行者。念你为妖族勾销生死蒲之恩，不对你出手。前尘往事，莫要再提。”
可孙悟空却只是两指将那酒杯推开。
“你不该拘他们的残灵，你造那土地，我见过了。”
“你莫以为我想？可是没有这土地，我怎么遮蔽天机暗中发展。这妖国如今的繁荣，就是当年花果山鼎盛时，也还差几分。养虎已成患，那天庭和雷音寺想再觊觎我妖族的先天之灵，也要先掂量掂量清楚！”
孙悟空摇了摇头。
“你不懂，遣散了这妖国吧，让他们都仙躲起来。等我成了斗战胜佛，再去向天庭讨个封赏，有了一亩三分地，没有神佛的围剿，我们再建这妖国也不迟。”
“哈哈哈哈。”
青狮笑了。
“天大的笑话！那曾经的齐天大圣居然想成佛！”
他看向孙悟空的脸变得狰狞。
“十几年前就有传闻，有个大佛陀为证自己的法，转世成人，以凡人之躯穿越苍茫地界去雷音寺取经，妖怪吃了他就可以长生不老法力比天。”
“可后来又传闻，他身边有个猴妖，武器是一根棒子，九转妖王都能轻易打杀，被他遇到的大妖不是被他打死就是让他送给了各路神仙。”
“那日，一个老妖说那或许就是你孙悟空，你当年一上凌霄便是去那天宫做了官，如今下界只是为了护那和尚。”
“我将他的舌头割掉，嘴也挖了，打入地牢现在还没放出来。现在看来，我是该去给那老妖磕头认错，再赔上几颗仙丹了。你说是吗？猴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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