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换脸
玉漱院此番下了血本。
花坊对面的街市上，随着那季仙儿的身影出现在高悬半空的阁楼之中，一盏盏流光溢彩的花灯被次第点燃。
继而。
这梦幻的，带着些许闷热的夏夜中，先是一连串的“嗖嗖”声拖曳着尾焰从花楼四面亮起。
接着无数的烟花排空而起，在夜幕里炸响出一片彩赤斑斓的璀璨，将整个花坊所在瞬间照的亮如白昼。
直道是，星桥连廊皆缤明，火树银花不夜天。
与前街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玉漱院后面的小巷中，一个身姿修长，顶着头短毛的身影与提着猩红色灯笼的少年静静杵在被花楼那高大的主体所遮蔽的，烟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前者抱剑而立，盯着身前那掩在明暗交界里，被花火照的忽明忽暗的门环神色冷峻。
后者则探出头去，兴致勃勃瞧着夜空中不时炸响的火树银花，感慨道：
“又有谁能想到，似这般梦幻琉璃的花楼，这般难得的人间声色，竟是为了黑潭太子那条湿生卵化的畜生所设…”
陈青烊在现代见过不知多少回比今夜更为夺目的烟花与耀眼的夜景，自然并无太大的心理波动，只静静瞧着玉漱院紧闭着的后门，问道：
“那个自称是二领家手下的小厮靠谱么，不要叫他给你我二人耍弄了去！”
“怎生会不靠谱”，蒋继平狞笑一声：
“我早打听清楚了，他阖府可都住在这蓟县城里，除非那小子敢拿他一家老小的性命来诓骗于我！”
道士听罢以手扣剑斜睨了一眼，原本一脸凶相的蒋继平立时垂下头去，臊眉耷眼道：
“就是吓唬吓唬他罢了，我又不是索命的老魈恶鬼，怎会真去杀了他全家！”
“呵”，道士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看起来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小厮平常在花坊附近横行惯了，哪能想到有朝一日会碰到蒋继平这等随随便便就要灭人满门的活阎王。
不消时。
伴着“咯吱”一声让人牙酸的门轴响动，那道常年紧掩着的蛮子门被打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接着，白天那个欲要行窃陈青烊的小厮从中探出头来。
他先是鬼鬼祟祟的朝巷口两段张望片刻，待确定了没被其他人察觉，这才将门缝又开的大了些。
“蒋爷，您跟这位请进。”
“让你准备的东西备好了没？”
“那是自然”，小厮谄笑着提了提手中包袱。
“这两身行头是客人留在玉漱院里浆洗香熏的，都是顶好的料子，保管蒋爷您穿上后叫任何人都瞧不出跟脚来。”
“这样便好！”
蒋继平瞥了眼道士，见对方仍是那副冷峻的面色，于是又拍了拍厮肩膀，语重心长道：
“有劳小哥了！”
怎料就这反常的一下给小厮下的浑一激灵，当即便膝盖一软跪了下去，面色煞白道：
“天地良心，您交代的事我可没跟任何人提过哪怕一个字，蒋爷您说好的，您不能…”
惊恐中，小厮眼泪已然杂着鼻涕一道淌落下来，“您可不能杀我全家啊。”
眼见道士眼神越来越冷，蒋继平面色也跟着黑了下来，他心中慌乱少恼火多，于是乎抬脚便朝那小厮踹了过去！
“入娘的，谁说要杀你全家了，还不快滚！”
小厮立时如蒙大赦，正要连滚带爬的离这尊瘟神远些，忽的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
“敢问蒋爷，您跟这位可是要去凑那季仙儿‘破三关’的热闹？”
“废话”，蒋继平余怒未消，没好气道：“不去找那花魁，小爷我费劲来你们这腌臜龌龊的驵侩店做甚？”
“这便难办了！”
小厮一拍脑门，“这后门虽能叫你们省了酒水钱混进玉漱院，可整个七层花楼现在都叫龟奴们看的死死的，今夜想见那季花魁只有两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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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烊眉头蹙起，“都是甚么办法，你且说来。”
“三娘子今夜为那季花魁设下了射覆，做诗，斗剑的三关，只要有人能接连破了这前两关，第三关的斗剑是那季花魁亲自出手，自然能够一睹芳容。”
“至于第二种…”，小厮顿了顿，若是无人能够破开这三关便起手叫价，兹要舍得，拿白花花的银钱去砸倒也能砸出个一夜春宵来。”
小厮虽未直言，可言语间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道士只是笑着摇摇头，他不在乎蒋继平的试探，也不怕叫满楼的猖客给看轻了去。
说到底他跟蒋继平两人一个赛一个穷的叮当响，若真有这般阔绰，又哪里至于靠一个跑堂的小厮混进玉漱院里。
“分明是卖皮肉的娼窑，偏要学人家附庸风雅玩什么六艺！”
蒋继平说着不由一阵好笑，“惹恼了小爷我，一把火给这劳什子花楼烧了！”
陈青烊默不作声望向玉漱院正中那些高悬于半空的连廊。
在蓟县百姓眼中，这座灯火通明的花楼极尽一县之奢华工巧。
可落在道士的法眼中时，在这满院酒香与胭脂味中，却透出一缕缕直扑人鼻息的妖祟味来。
但凡这世间的妖物，不论修行有成与否，属于本体的那股子妖味总是无法尽数遮掩去的。
蛇性好淫，所着妖气自然就再是腥准不过。
而在这满院腥浊妖气的最浓郁处，正是那灯火辉煌，娼客如潮的七层花楼所在。
陈青烊将小厮带来的行头慢条斯理换在身上，转眼便成了个狭妓败家的翩翩公子哥模样。
他将幞头巾子往头上一套，待遮去那满头的短发才讪笑一声：
“银钱你我自然是拿不来，不过这所谓的破三关么…”
道士似有成竹在胸，“贫道倒可以试上一试！”
蒋继平见状将随身衣物换了下来，只是一身锦绣华袍上顶着张出离的鞋拔子脸，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也察觉出自己这张脸似与当下纨绔的身份不大相符，于是指尖在那人皮灯笼的火口处一晃，捋出缕幽幽的琉璃鬼火来在脸上揉搓一阵。
再抬头时。
那一高一低呈反八字状的是眉毛，抿成一条细线的是唇齿，肉瘤子一般顶在额头上的是鼻头。
再看一双眼睛，睫毛似乎跟眼珠子闹起了分家，一个跑去了面颊左侧，一个跑去了下巴上面。
若说蒋继平原先那张鞋拔子脸有些吓人的话，现在经他这么一番摆弄后，则跟稚童随手捏就的泥人儿一般滑稽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惊悚。
这般一张怪脸，莫说去吃这花酒了，怕是弗一露面就得给满院娼客吓的跑完了去！
“那青狸子的幻化之术，到底还是叫你给诓来了”，道士无奈摇头一笑：
“可这是妖物化形的法门，人又如何能够使得？”
“这可不一定！”
蒋继平怪笑一声，在院里寻了个水缸拨开上面飘着的莲蓬当做镜子，又借着头顶时不时炸亮的烟花在皮面上一阵摆弄。
再一起身，已然变作了个剑眉入鬓，目如朗星的潘安模样。
“你抢了那青狸子的妖丹？”，道士瞧的刀眼竖起，正要发作，却被连连摆手的蒋继平打断了去。
“道长的规矩我自然晓得，在你身边怎敢行那强取豪夺之事。”
说着，他提起手中闪着鬼火的人皮灯笼来插进领口里上搞搞挂起。
“道长莫要忘了，我所修行的，本就是妖术旁门啊！”
陈青烊哭笑不得，“也罢，那便同贫道闯上一番这龙潭虎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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