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沐浴（廿九）青莲誓
丁白薇深深呼吸了数次，道：“其中有……这是……乌喙？乌喙！配一些坐拿草进去。配进药方，解药。八钱？一两。八钱吧！八钱。”
弟子们见师父已经神志恍惚，却还在尽力保持清醒，分析成分，一时又是担心，又是敬佩，有两名女弟子已经红了眼眶。但他们此刻也做不了其他，只得认真记下师父拼命换来的信息。
鹿小济听闻此言，意识到丁白薇竟然还尝过罂粟的毒性。她向来听闻天仁峰弟子多是仁善之辈，其中更不乏舍己为他之人，今日得见丁白薇身体力行、以身试药，大受震撼，不禁动容。心想：上古有神农氏尝百草，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丁白薇渐渐有些站不稳当，只得扶住桌子稳定身形。鹿小济见状，赶忙挪来一张椅子，丁白薇便也顺势坐了下去，道：“多谢。”
她坐下后，伸出左掌，虚空抓了抓，道：“手麻，神醉，迷闷。”说罢，她又将左手向桌上甩去，撞得哐哐作响，手上发红，却不觉疼痛。
她道：“痛感顿除，这是……口干，心动过速，幻听、幻视、惊厥。这是什么呢……这是什么呢……”
丁白薇抬起头，看见两名偷偷啜泣的女弟子，竟也跟着她们哭泣起来。哭了一会儿，她听到门口有人走过，谈笑风生，便又跟着笑了起来。众人见师父时哭时笑，神志不清，顿时慌了手脚。
“别怕，快了。”丁白薇试药间不忘安抚弟子。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道：“我知道了！见他哭而从之，见他笑亦从之。这是，曼陀罗花。”
鹿小济一惊，却没想到这仙墨的药方里竟然混了这么多致幻之物。曼陀罗花，又名风茄儿、山茄花、大闹杨花、佛花、酒醉花，有昏人、麻痹、止痛等效。
相传，东汉末年神医华佗便以此药为主要原料，制成麻沸散。《后汉书·华佗传》记载：“若病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此药可以发挥麻醉之效，便于医者切割病患身体，取出病灶。
“绿豆衣，二两二钱。金银花，一两二钱。甘草，甘草，三两，三两。”丁白薇说完，痛苦地呻了一声，道：“你们请先出去，替我打开门窗，多谢。”
鹿小济见状，知道师叔要运功驱毒，便如她所言打开窗牖门户，保持通风，与其他弟子们撤出房间，在门口为她护法。
等众人撤出去，丁白薇双手结印，端坐在椅子上。她以左手中指扳住右手无名指，以右手中指扳住左手无名指，再将左手小指夹在二中指的中间，然后合掌。
此时，她的左手大指、食指和右手大指、食指、小指向上伸出，将左手小指环拱在中央。这是，五品莲花印。
她运转起太乙救苦真诀。随着身上泛出的淡淡青芒，一阵阵黑气也被渐渐逼出身体，随风散去。
便在此时，一位年轻弟子从楼下了跑上来，见众人在门口，略觉奇怪，但还是抱诀拱手行礼：“大家怎么不进去？师父呢？”
来人容貌极为俊美，头发束起插着一只青色木质簪子，身着青袍，内衬白衫，竟一时不辨雌雄。最令人注目的是那一双大得夸张的眼睛，澄澈得像秋水。水上是山，眉若远山。山水依依，眉眼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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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怎么会若远山呢？你若见了这位，便一定能够明白。水墨画中，近处的山颜色浓郁如眉峰，远处的山则往往隐于淡淡雾霭之中，如眉梢。这一来二去，便远山如眉，眉若远山了。
山水之下，是一只玉柱般高挺中直的鼻子，更衬得来人英气非常。再加之其人身上充满着修道之人的正气，是以并未因双兔傍地而显得阴柔。
一位弟子赶紧束起食指放在嘴前，示意来人噤声。大约过了半盏茶功夫，众人听见丁白薇在房内呼唤道：“进来吧。”
弟子们走进实验室，却见她已经提着笔在删改药方了：“曼陀罗花在其中并非主料，绿豆衣一两六钱，金银花八钱，甘草二两即可。”
来人在她说话间看了看周围，又看到丁白薇的状态，仿佛猜到了什么。她急道：“师父！你又试药了！”语气中竟能夹着一些对这位首座的责备。
丁白薇倒不生气，转过头来，道：“哟，灵枢回来了。怎么找过来的？”这弟子唤作洛灵枢，受了丁白薇青莲剑诀的传承。
“大师姐说你在这儿，我就来了。”洛灵枢有些着急：“诶呀你别管这个了，这仙墨毒性这么大，你怎么能试它呢？我找黄裳师叔去。”说罢，便转身往门外跑去。
“诶！别去，我应付得来。”丁白薇拦住了她。
鹿小济看着丁白薇手中的分析报告，道：“却没想到这仙墨之中融进了这么多致幻毒物。五石散，罂粟，乌喙，曼陀罗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根本不顾及药性互冲互妨。”
丁白薇仍在低头改写，道：“天下药材上千，都是自然化生，非善非恶，经了人的手，才有了正邪。就好比这曼陀罗花，若制成麻沸散便能救人性命，可若制成蒙汗药，恐怕多要被强盗利用，迫害百姓了。说说你的事？”
“哦！对。”洛灵枢只顾着关心师父，一时忘了正事。此刻反应过来，道：“我们一直在追查仙墨的贸易轨迹，顺藤摸瓜，大致确定了制毒工坊的位置。”
丁白薇改好了方子，放下笔，问：“在哪儿？”
那弟子答：“幽州，燕山。”
丁白薇轻声说道：“范阳节度使卫利河的辖区。”
鹿小济闻言，道：“您怀疑此事与卫利河有关？”
丁白薇道：“但愿无关吧。不然，一旦牵扯上政治，可就太麻烦了。”
洛灵枢道：“燕山本就在大延与突厥边境，这些魔道妖人倒是会挑地方。再往远，便是大鲜卑山，群山连绵，多的是奇珍异草，倒是方便他们就近取材。”
鹿小济道：“幽州离灵潜寺、长生门都远，离天柱阁也不近。选在那里，的确方便他们躲开正道的监视。燕山地形复杂，若要侦查清楚，恐怕还要些时日。”
丁白薇暗自凝眉，心想，天下恐怕又要陷入风波之中，不知又将会有多少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她遥想当年己卯之战，多少正道弟子命殒他乡，一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丁白薇又看向身边的弟子们，一来感慨时光荏苒，后继有人，二来也暗下决心，誓要护好这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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