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云城狼烟 63、八合货栈

丰泰八合货栈是除了岳家之外的云城第二大货栈，坐落在云城西北，处于云城总兵部衙和云城府衙之间，在南北向户部大街和东西向鱼头巷的交汇处。

八合货栈是个坐北朝南的木石结构的院落，又是典型的货栈规制，即前店、中库、后宅。前店是整个前院；中库是整个中院；而后宅却是三重院落。这是因为，货栈里住了三户人家，故后院之后又有后院，还有个附院。附院除了住人，还隔断开来，辟有学堂，延请当地名师、教头来教导八个股东及账房的几十个孩子学文习武，无论男女。除了前店之外，中库和后宅也都各自对外开着偏门，人员、车马进出自成体系。

八合货栈的外围，除了正面大堂，其他东、西、北三面都贴墙建有牲口院。

还有，在户部大街和鱼头巷附近，还有好些个房屋，都是货栈股东、账房、伙计、护卫、镖师的家。

此外，除了城内两个门店，八合货栈在城外还有几处仓院和牲口院。八合货栈绝大多数的货物和马队、骡队、驼队，以及卫队、镖师都在这里。

这些城外的仓院和牲口院都是粉红色水泥建造而成的坚堡固垒。同时，在通往这些堡垒的路上还有无数的明岗暗哨。

八合货栈的前店，除了南面大门以及和中库连接之北门，四面都是长、宽数丈，高两丈余的大开间店铺。因为屋高轩朗，店铺都是上下两层，中间有楼板相隔，通过楼梯上下。

前店每个店铺都分别经营着不同的货品，如洗护、美容、丝绸、布帛、皮毛、茶叶、瓷器、饮品、药品、文具、玩具、海产品、首饰，以及各种外国舶来货品，如葡萄酒、夜光杯、琉璃云子、犀角酒杯、织花地毯、座钟、手表、妆奁镜、口红、脂粉、香皂、香水等等，还有各种叫不出名的宝贝。

这里还有一间名为“闺阁”的密室，设在一间店铺的楼上，香气氤氲，沁人心脾。这里有十几个跟真人一般的所谓“模特”，或站或坐，姿态各异；或嗔或笑，栩栩如生。“她们”都戴着各种首饰，穿着高跟鞋、旅游鞋，拧着皮包，披着丝绸、皮毛或镶有珍珠的披帛；冬日时穿着各种颜色、款式的皮毛大氅；夏日则穿着令人瞠目结舌又沉醉入迷的花样繁多、款式各异的内衣、亵裤……

最引人注目的是，货品都放在其莹如水，其坚如玉，晶莹透明，光华夺目的玻璃柜台里面展出。货品旁边还放着纸片，记载着货品名称、分类、价格、库存数量等信息，一目了然。这在云城是独此一家，别具一格！再加上这里经营的货品都是人间罕见，稀世珍宝，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心驰神往，成为云城名媛贵妇流连忘返、豪掷千金的地方。

这里还有个与众不同之处，就是，除了男伙计，还聘有女服务员，专门为女客服务。她们都是货栈雇工家的女眷，家世清白，知根知底，模样周正，机智灵活；经过培训，略通文墨，能说会道，能书会算；她们都是十多岁年纪，身穿统一的衫裙，梳着长辫，画着淡妆，在玻璃柜台隔出的里间为女客们展示货物样品，开出购物小票。若是遇到精细的货品，比如丝绸、首饰、瓷器等，她们还会带上白色的绣有花边的手套。

女客拿着小票到专门的收银柜台付款后，盖上八合货栈的印章，再到玻璃柜台女服务员处凭盖了戳的交款凭证小票取货；大件或多件货品则到中库提货。小姑娘们会根据不同的货品进行包装。包装货品的匣子、纸张都新颖、漂亮。据说，仅仅绑扎绸结就有几十个花样。

此刻，整个前院每间店铺里都是姹紫嫣红，衣香鬓影，莺声燕语，环肥燕廋，济济一堂，人满为患。她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她们都是当今皇上宠妃淑妃岳颜的娘家、云城岳家的女眷，还有服侍她们的婆子和丫鬟。

当今圣上四大宠妃之一的淑妃岳颜，就是云城岳家的掌上明珠。岳家也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

原来，淑妃岳颜出生在边城云城，是山西北道最大的驼马贩子大商家岳家的嫡支嫡女。岳颜往上五代，岳家开始做驼马生意，到岳颜祖父这代已是云城翘楚。再到岳颜进宫，更是如虎添翼，无人望其项背。只可惜，淑妃岳颜只生了两个公主，即六公主杜溪和七公主杜雨，不然也是贤妃，即谨嫔的四皇子和七皇子争夺太子大位的有力竞争者。

说来可笑。云城岳家和八合货栈实际上是竞争对手，而且还是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仇敌关系。岳家是皇亲国戚，豪门大族，数代传承，富甲一方。而八合货栈后来居上，并且靠着独一无二、精妙绝伦的货品和新颖独特的经营理念，贴心周到的服务迅速蹿红，成为云城除了岳家之外的第二大货栈。

八合货栈飞速上升期是在朝廷平定西戎青盐之乱前后。那时，岳家的西戎商道因为战乱全线瘫痪，生意处于低谷。可八合货栈却异军突起，瞅准时机，以向朝廷捐献、采买、淘换、运送驼马、武器、米粮、草药、衣物等军资为契机，不仅打通了中原各地通往西戎的商道，还以为朝廷淘换北狄军马，投放西戎战场的名义，获得朝廷强力支持，从岳家手中生生夺走了西戎、北狄半数以上的商道！此举令岳家的生意遭受重创。

不甘心的岳家掌门人、国舅岳开和长子岳鼐铤而走险，一方面联合西戎、北狄对八合货栈淘换的军马进行拦路抢劫，结果双方都付出惨痛的代价，但也意外地让八合货栈获得兵部派遣卫兵武装押送军马的特权，让岳家一时间落了下乘。另一方面，他们不甘心丢失西戎和北狄商道，也加入军马淘换生意，结果被北狄人摆了一道，弄了一些老弱病残的马匹，不仅劳民破财，还被兵部罚款，皇上怒斥，若不是淑妃从中斡旋，云城岳家恐怕已经灭门！此两步昏招，让岳家生意每况愈下，岌岌可危。

此外，岳家还秘密探听了八合货栈的进货渠道，打算利用淑妃这层关系，强势逼迫八合货栈交出东南海贸商道，退出经营，从而全盘接手东南的海外贸易。可是却不料，就在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弄清楚东南商道的进货渠道时，八合货栈竟然利用远洋船队，直接将货品送到了津口海湾！而且，他们还从淑妃那里打听到，八合货栈背后竟然隐约还有海军军方做靠山！

岳开和岳鼐父子再不情愿，也只得暂时松开獠牙。思忖再三，他们认为，不能捡了东南海外贸易的芝麻，丢了云城这个西瓜！于是，还是把重点放回了西北内陆。他们一方面重整旗鼓，抢夺西戎、北狄商道；另一方面，在飞狐陉等要冲阻碍八合货栈的运输。此二举双管齐下，总算让岳家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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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经拉锯，如今，岳家货栈已经夺得西戎和北狄商道六成生意。岳家货栈和八合货栈也暂时达到了一种既竞争，又互相依赖、妥协的奇特的平衡关系。

其实，生意归生意，即便人脑打成狗脑，岳家男主人们和八合货栈的男主人们见面后，也都是你好我好，把酒言欢，至于背后做些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岳家男主人们也很喜欢那些稀奇玩意儿，比如葡萄酒、夜光杯、犀角杯、琉璃云子、座钟、手表等等，豪掷千金的劲头甚至比女眷们还要疯狂。当男人们需要购置那些稀奇古怪的宝贝时，往往由女眷出面，以免男人亲自出马带来不必要的尴尬。

平衡的结果就是，岳家女眷经常光顾八合货栈。

云城是边塞之城，多族杂居，民风开放，男女同在八合货栈购物是稀松平常之事。但是，因为岳家昨日已经提前告知，今日她们是在李氏老夫人的率领下组团来团购的，所以八合货栈还是谢绝了所有男客和其他女客，只为岳家女眷服务。为保证岳家婆姨的安全，八合货栈不仅关掉了前店和中库之间的门，也关掉了大门。非准许不得随意打开。用八合货栈的东家之一、巨峰关正六品校尉吴迪的夫人，也是云城丰泰八合货栈大掌柜邓荔夫人的话来说，今日就是为岳家女眷开办的购物专场！

这天是升平十五年四月十二日。一大早，八合货栈大掌柜邓荔就早早起床。她今年二十有八，身体微显富态，长得面如银盘，柳眉大眼，高鼻厚唇，见多识广，干练通达，颇有涵养和气度，完全不似商户妇人，却像是官宦夫人。

事实上，她的确是军官太太。她的夫君吴迪是云城卫城巨峰关的校尉。多年前，云城有八个生死兄弟义结金兰，后因兄弟孔汉阵亡，丢下孤儿寡母没有依靠，他们决定合伙开办货栈，挣下一份家业，为英烈遗孀儿女留下一线生机。

可惜，因为资金有限，位卑言轻，只能苦苦支撑，惨淡经营。直到遇到堆福县主苏澜……

邓荔一家住在后院。他们夫妻有三个孩子，十一岁的长子吴飞，八岁的女儿吴芸，五岁的儿子吴栋。他们都在附院的学堂念书。

邓荔穿过院落之间的大门，来到第二重后院，这里住着孔汉的遗孀卢氏和五个儿女。长子孔练十八岁，次子孔冶十四岁，长女孔媛十一岁，次女孔娟八岁，还有个六岁的儿子孔攸。长子、次子已经成人，常年跟着货栈的马队、驼队东奔西走，其他几个孩子则在学堂念书。

邓荔和卢氏一起去了附院。附院被隔断开来。一边是学堂，一边住着一对特殊的母子，那就是从真定苏家逃亡到此的何氏和儿子苏途。死里逃生的母子俩在云城已经生活快两年，如今，何氏帮着邓荔和卢氏料理家务，四岁多的儿子苏途也在学堂读书。

八合货栈共有八家股东。和邓荔夫君吴迪同在巨峰关的校尉陈奔，是个爹娘被北狄人杀害，只剩得兄妹两个茕茕孑立的孤儿，幸而云城丰盛货栈的账房徐顺，将独女俆屏嫁给他，这才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家。如今，陈奔的岳父是仓门街八合货栈老店的掌柜，他和女儿、女婿，两个小外孙住在那里。陈奔十二岁的妹妹陈绾因在户部大街的八合货栈的学堂上学，干脆就住在这里，和另外几个女孩吴芸、孔媛、孔娟一起作伴，邓荔负责照拂她们。

另外五个校尉分别是，宁虏堡校尉汪升，破虏堡校尉郑贯，驻马堡校尉姚勋，洗马城校尉贺武、保安关校尉程立。除了贺武和程立的家眷分别住在洗马城和保安关之外，其他几位校尉的家眷都住在云城。

八合货栈这八大股东，都是云城卫兵里的低级军官校尉，除了邓荔夫人的夫君吴迪识字之外，其他都是厮杀汉、睁眼瞎。其中，孔汉已经阵亡。为了让孩子们有个锦绣前程，在生意有了起色以后，他们集体决定开办一个货栈学堂，把孩子们都送到学堂读书。邓荔还提议，女孩也来上学。没有任何异议，大家一致同意。

如今，学堂分了男女两班，有三十多个孩子。除了八大股东，账房们也可把孩子送来上学。洗马城校尉贺武、保安关校尉程立的家眷虽然不在云城，但还是把孩子送到学堂，托付给邓荔、卢氏和何氏照看。

邓荔和卢氏、何氏来到学堂，向先生请了假，把吴芸、陈绾、孔媛、孔娟四个女孩唤了出来，细细嘱咐一番。

她们还给几个女孩梳妆打扮。女孩们都是浅粉色细布长裙，珍珠攒花首饰，好比含苞待放的花朵，格外养眼。

刚刚妥当，猛听得外面车辚辚马萧萧，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邓荔不由紧皱眉头。来了！

岳府在云城西南华光寺附近。屋宇连片，巍峨轩朗。早在五十年前就有云城“半城岳家”之称。

不过，因为塞外经商，岳家人不耐城内拘束，喜欢在城外居住，宽屋大墅，庭院深深，田园牧场，高山流水，舒爽惬意。

岳家实行嫡长继承制。其他子嗣一旦成家就会得到一定数额的安家费，搬出祖屋。

如此，云城内居住的都是嫡系长子，其他人或在城内他处购屋，或在城外另辟庄园。当然，嫡系长子在城外也有庄园，而且更为豪华。

战乱时，云城驻军会派出卫兵车马，恭迎、保护他们入城。若岳家进城购物，云城驻军也会照此办理。

这一优良传统是前云城总兵、正二品骠骑大将军隋光守牧云城时创下的。如今因云城惊变，隋光被锁拿进京，撸掉了所有官职，云城由从三品英武将军袁欣暂代。袁欣有自知之明，自然是萧规曹随，将这一传统继续发扬光大。

昨天，岳家告知总兵部衙，老太太将率全体女眷到八合货栈购物。今日一大早，云城卫戍卫兵就鸣锣开道，保驾护航，直弄得八合货栈附近兵戈重重，战马萧萧，吓得顾客和周围居民退避三舍，大气不敢出。

当然，岳家人相信，新任云城总兵、正二品骠骑大将军兼威远侯爷苏瑞尚肯定也会发扬光大这一优良传统。

可邓荔却不这么看。

就在五天前，她已经收到京城来的鸽信，诚王殿下告知，堆福县主正在前往云城的路上！

想到那个久违的笑脸即将出现在自己面前，邓荔的眼睛不由笑意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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