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同心
落梅峰的正堂,所有人离去后,只留下了沈才思和沈千陵两人,以及地上未曾清理的血水。
沈千陵眼睛都是红的,他亲手击毙戴鹄,就是不想让沈才思动这个手,背这身罪过。
他很清楚,沈才思这样坚持正道的人,要是真的无奈动手杀了戴鹄,即便戴鹄是甘愿赴死,沈才思也会在心中落下心结,怀有愧疚。所以,他宁可自己来替沈才思动手,替家主抗下这份罪孽。
“家主,不能再这么纵容沈去傲那厮了!”
沈才思叹着气,若是以往,他大概又会说沈去傲是一舟真人的嫡系子孙,自己不能伤害真人的骨血。可今天这件事情过后,即便是沈才思,也知道沈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明白,已经不止一次了,去傲这人,总是忘了自己的沈是沈家的沈,屡次三番用外人来做刀,要搅得家中地覆天翻。这样下去,沈家基业只怕真要毁在他手里。”
沈才思总算想通了,不再护着那个蠹虫,这让沈千陵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件事却不好办,即便要杀他,也得周详计议才好。沈去傲不是一个人,一旦动他,沈千炼、沈载方,乃至最近总是蠢蠢欲动搞了不少动作的陈家,只怕都会被逼反。
千陵,我其实一直晓得沈去傲对家中危害巨大,一直容忍到现在,就是担心一旦动了他,沈家顷刻间就要内乱,二府七山间打个不可开交,那样一来,祖宗传下来的基业照样要毁了大半。”
这个道理沈千陵也能懂,他自己暗暗算了算,沈去傲一旦被诛,其孙沈载方必反,沈千炼的翠屏山大概率也会反,若是以最坏的情况来计算,陈家也跟着沈去傲一起反了,那样一来,那沈去傲的残党就有三位筑基。
筑基后期的沈才思应该能对付筑基后期的陈君谋,他和沈千炼修为相差不多,也可以相抵,沈才思的侄孙,坐镇银泰坊星火阁的沈去忧,和沈去傲的孙子沈载方都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两人也是旗鼓相当的水平。
如此算下来,沈去傲一党的实力竟和沈才思这边相差不多,而沈千炼又是下菰郡唯一能炼制筑基丹的炼丹师,倘使这家伙下血本,用丹药收买潘朱二家,那沈才思这边可就麻烦了,毕竟沈才思这个家主当的两袖清风,没有多少余财,沈千陵的雨花山虽然善于炼器,但水平有限,比不上沈千炼的丹药吸引人,和翠屏山比财力,他们这边是万万比不过的。
这种情况下,目前还保持中立的第三方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沈家七位筑基中的最后一位,毗山山主沈空孝,至今还没有表达过立场。
“家主说的是,我看是不是该找机会,和空孝谈一谈?”
这位沈空孝,虽然和沈千炼、沈千炼一样都是筑基境界的山主,但在沈家的存在感却极低。沈千炼的翠屏山善炼丹,沈千陵的雨花山能炼器,而沈空孝的毗山什么都不能,就是种些灵田都缺少人手,因而毗山一直是沈家最穷的山头,沈空孝在沈家的处世之道,基本就和潘朱这两家外姓附庸没什么差别——左右逢源,两不相帮,绝不趟二沈间的浑水,保住自己的小家就好。
若他真能做到这一点,倒也算乐个逍遥自在,可沈空孝不仅修为有限,为人处世的水平也很有限,陈家的左右逢源是两面开价,想办法给自己谋利,而沈空孝的左右逢源就是两面讨好,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全力做个木头人。
但是,你沈空孝再怎么装木头人也是姓沈的,沈家的事情,你装傻充愣就能逃过去不成?
沈才思闭上眼睛,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要找空孝谈,还要找千炼谈。”
“找沈千炼?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沈千陵脸色顿时一变,他和沈千炼颇有些死对头的意味,两人都是“千”字辈,打小便一起修行,自然也就没免不了被人相互比较。虽然沈千陵未必承认,但沈千炼各处都压了他一头,修行也好,处世也好,子弟也好,沈千陵都比不过沈千炼,就连沈千陵最擅长的炼器,都被沈千炼的炼丹术压了一头。
因此,哪怕不提沈千炼那人的人品,单就私人的恩怨,沈千陵都是极不待见沈千炼的。
沈才思叹了口气,沈千陵和沈千炼的那点恩怨,他如何不知道,可总不能因为个人的恩怨好恶,就坏了大家的事情吧。
“千陵,你听我说,今日你也是看到的,千炼和沈去傲未必一条心,和他谈谈,说不定有机会让他弃暗投明。”
“家主,我明白这一点,可您今天是看到的,沈千炼这人为什么与沈去傲反目啊?都是因为筑基丹的事情,这人骨子里就是个贪如狼的家伙,眼里头只有一个‘利’字,您和他讲什么大义都是白搭,他呀,就是个见利忘义的白眼狼!”
“我晓得,我晓得的,千陵,即便是如此,哪怕就是多付出些代价,让他弃了沈去傲,为家里做事,这都是值得的。”
沈千陵不懂了,满脸疑惑地问道:“家主,沈千炼他何德何能啊?”
“德,他确实谈不上。”沈才思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的对沈千陵解释道,“但能,这人对我家而言不可或缺。别的不说,要是没了他,我家的筑基丹怎么办?”
沈千陵一愣,这问题他确实没想到,要是没有沈千炼,沈家就炼不出筑基丹,这不仅直接影响了沈家后辈筑基的希望,同时可能直接会导致沈家的下菰郡霸权垮台。
现在陈潘朱几家愿意做沈家的附庸,除了沈家势力够强,有七位筑基之外,还有一大原因就在于沈家掌握着下菰郡唯一能炼制筑基丹的炼丹师,能够稳定给郡内提供筑基丹,哪怕十年未必能有一枚外流,哪怕这一枚筑基丹的价格极贵,陈潘朱三家为了各自的未来,照样还是得尊奉沈家号令,俯首称臣。
可要是沈家拿不出筑基丹了,失去了最要紧的制约,这几家必有异心。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反被沈千炼用筑基丹拉拢了去。毕竟是能炼制筑基丹的炼丹师,到哪儿都是香饽饽,就是沈千炼眼下拿不出,开空头账票都有可能吸引到陈潘朱三家。
一时间沈千陵没法反驳,他明白沈才思说的是对的,有沈千炼的沈家和没沈千炼的沈家就是两个概念,哪怕沈千炼再是混蛋,再是无德,单就他能炼制筑基丹这一个价值,都不好杀他的。
见沈千陵沉默,沈才思知道他是心里认同了,只是碍于面子,还是不待见沈千炼。
遂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不敢奢求别的,只希望经此一事,沈家能安稳些年头。这些年我看明白了,咱们家虽说是下菰郡之主,可这地位是真人留给我们的,家里没有紫府,这个位子坐也坐不安稳。
等稳定了家中,我就打算去卸下家主的胆子,找机会闭关突破,哪怕紫府的路难走,我也得闯上一闯,若老天垂幸,让我开辟紫府,成就真人,我沈家定能再兴四百年!”
沈千陵微张着嘴巴,愣愣看着家主,这还是他头一次听沈才思提起开辟紫府的打算。如果沈才思真的成功了,沈家再出一位紫府,那沈千炼即便有小心思,也不敢在紫府真人面前搞诡计。
除非他自己也开辟紫府,成就真人。
沈才思都有这样的决心了,沈千陵也没什么话好说,他毕竟不是沈去傲、沈千炼那种只看重自己利益的人,在他心里,家族还是更重要一些。
“我明白了,就听家主的,雨花山一定全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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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才思欣慰的松了口气,虽然他与沈千陵算是志同道合,但即便是心意一致的同伴,也得把事情都讲清楚,不能想当然以为对方必然会追随自己。人非圣贤,皆有私心,沈才思自己都做不到完全的大公无私,又如何去强求他人。
“不过,今天的事情还没完……”
虽然认同了家主的想法,但沈千陵的眉头还是舒展不开。
“戴鹄今日为了家主舍了性命,他家是追随超过三代的忠仆,而今就只有这么一个修到了炼气的孩子,戴家那边还需要好好安抚。是我出手杀的他,我出三百灵石偿给戴家,戴家还在望气的孩子,都入我雨花山下,我来教养!”
想起舍命护着自己的戴鹄,沈才思不由心中怅然,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很多,看过事情也多,可每回遇见戴鹄这样的人和事,他还是不免会感动。
“戴鹄是为我而死,怎么能让你独自负担。我手上还有些以前炼气时留下来的物什,分给他家几个孩子吧。”
沈千陵点点头,又苦涩地问道:“道云那边……”
沈才思不由沉默了,沈道云和戴鹄感情甚笃,几个月前的大祭上先是被夺了剑,现在至交亲朋又惨死,可想而知这心高气傲的孩子会遭到什么样的打击。
“我去和他说吧……只愿这孩子能磨砺心志,莫要被挫折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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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那戴鹄居然如此忠心,甘愿一死也要救主啊。”
陈君谋的洞府中,陈家老祖还是稳坐在帷幕之后,听着陈道白把落梅峰上的事情一一说来。
“孙儿有辱使命,未能拿到筑基丹,请老祖责罚。”
陈道白俯首在地,认错的语气相当恳切。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此事不成,乃是天命,赖不得你。”
陈君谋温言宽慰着,就好似寻常关爱儿孙的老人一样。
“我看你身上除了一把沈道云手里得来的【三尺竹】,没有其他法器,再遇上邱昆那种人只怕要吃亏,沈家偿给你的灵石,你自己拿去,到银泰坊置办两件法器。另外,府库里的那道【孚菰】,你也寻时间领了去,早日突破到炼气中期,自己的修为才是根本。”
“谢老祖。”
道白再次拜首,然后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洞府。
陈君谋从一开始就没真的指望道白能拿到筑基丹,他之所以那么暗示道白,只是想给这孩子一点压力,看清楚每一个沈才是陈君谋的真正目的。
沈去傲就和他想的一样,贪心有余,鼠目寸光,一点点小利便会忘乎所以,孤注一掷,这种喜欢自作聪明的蠢人,倒是极好利用的对象;沈才思就棘手多了,陈君谋不确定这位家主有没有看出自己的谋划,但从戴鹄愿意舍命护主的表现来看,至少沈家的人心还是在沈才思身上的,短时间内,沈去傲肯定动摇不了沈才思的家主之位。
而最让陈君谋感兴趣的,还是沈千炼的反应,一枚筑基丹就能让沈千炼不听沈去傲的号令,使两人产生裂隙,不难看出沈去傲一党的脆弱。这些人以利相合,彼此之间只有利益,谈不上什么忠诚,这也是最容易被动摇的一块砖石。
陈君谋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利用这块脆弱的砖石,来撼动沈家这座大厦。
“一家满门具杀尽,
除了冤家对头人,
杀了一家三百口,
老夫才得放宽心……”
陈道白离开老祖的洞府后,一步不停,就往家族府库赶去。邱昆和沈家的事情让他有种强烈的危机感,从眼下的局势来看,只怕沈家内乱已经不远,下菰郡早晚要爆发一场大战,他现在非常想早点兑换出【孚菰】,突破到炼气中期,不求能有多大作为,只要能自保就好。
陈求法似乎知道道白要来,早早就等在了府库这边。
“道白是来换取【孚菰】的吧?”
陈求法手中已经拿着一个葫芦,道白隔着好一段距离就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和之前他花了一个多月采的【孚菰】十分相似。
“老祖交代过了,这次的差使你办的不错,五个灵石意思意思,便把这道灵气拿去吧。”
道白刚从沈家那里拿到两百灵石,手头富裕的很,一道下品灵气,于他而言就算是全价买下也不算什么。但许是一向节俭惯了,又因为这是老祖给的恩惠,道白没有推辞,数出五枚灵石,接过了葫芦。
陈求法微微叹了口气。
“我听道清说了,没能拿到筑基丹实在是可惜,要是有了这枚筑基丹,道渌这两年便能闭关筑基……”
说这话时,陈求法神色黯然,眼神望着前方却没有焦距,不由的出了神。
道白心里明白,四伯话是这么说,心里头其实还是对那枚筑基丹有念想的,他这辈子就求一个筑基,机会在眼前,如何放得下呢?
“侄儿无能,没能替四伯把这枚筑基丹求到手。”
“诶,你这说的什么话,四伯都这个年纪了,这辈子哪里还能、还能……”
陈求法说着,不禁红了眼眶,喉头发紧,说不下去了。
他这辈子,到底放不下筑基的心愿啊。
道白低着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筑基丹他试着为四伯争取过了,可功亏一篑,纵使心里不甘,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去沈千炼的翠屏山抢吧?
陈求法叹息一声,拍了拍道白的肩膀。
“就在山上闭关吧,你原来住的那小院还空着,左右快到年底了,我这阵子都在山上,就顺便帮你护法吧。”
靠近年关,寻常百姓应当是闲下来,享受年节的时候,但对管着陈氏这一大家子的陈求法而言,越靠近年关,他就越是忙碌。家中一年的收支,各个修士该发放的节礼,哪几家有年长德高的老人该去探望的,乌程县黎民的岁寒生计,太多时间都压在陈求法的肩上了。
而陈求法这么忙碌,还想着给道白护法,这是真的爱护这个后辈。
“多谢四伯。”
道白没有推辞,经历了邱昆的事情后,他现在很是小心,哪怕是在归来峰上闭关,也不能保证就不会出事。毕竟沈家都会内部出现问题,难道陈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吗?不说别的,当年的乐山老祖,不就是闭关时被陈知水害死的吗?
所以,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后,道白对闭关时的安全问题十分重视,有陈求法护法,他才能够完全放心。
“如果你能突破到炼气中期,我家就又多一位中坚修士。八叔他老人家到底老了,基本不会管事,求安、求法两人要管着坊市和灵田,基本分不出身,道渌管着家里法纪,他又在最关键的时候,要想筑基,就得看这两年的机缘。你们年轻一辈如果能成长起来,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就能放心了。”
“四伯放心,侄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道白说的是不辜负陈求法的期望,而没说不辜负家族对自己的期望。陈家对他有什么期望,尤其是老祖陈君谋对他有什么期望,道白至今还猜不透。
陈求法却没注意到这一句话里的小细节,只是点点头,温声对道白说道:
“去闭关吧,道紫那边我会去交代的,一切有四伯呢,你好好修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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