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是硌脚还是贻笑大方?
此刻气急败坏都不足以形容老袁的样子,而初涉这类讨论会的叶筱曼顿时有种本不属于这里的不安感,因为感觉投向自己的那些目光太过滚烫灼人,不禁微微起身往前挪了一点。
而恰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对她道:
“姑娘,你坐门口有点远,老袁他们在里头怕是听不清,来,这还有张椅子。”
说话的是位长得慈眉善目满头银发的老人,身上一件旧衬衫外加了件灰黑两色的毛背心,看起来很是朴素,微笑中透着极强亲和力。
叶筱曼很受这位老人态度的感染,一点没犹豫立马起身,坐到了会议室的中间来。
陆征铭这时也反应过来,冲着老袁没好气道:
“是我叫她来的,只不过她到的有点晚,我没来得及给大家做介绍。”
他话音刚落,丁工程师便赶忙把话接了过去:
“这是我原来的一位学员,她家三代都是传统手艺人,在刺绣和纺织品方面技术很过硬,如今就在你们修复组,可能刚来大家还不认识,是我请陆主任让她来听听的,主要就是为了在技术上多了解一些她们的意见,好方便你们的方案落地。”
这话瞬间点醒了老袁:“哦,就是前几天来的那帮子绣工吧,唉,就她们也能来与会?”
这下靠窗坐着的罗山终于不大乐意了,不忿道:
“袁师傅,都是干技术的,何必你瞧不起我,我瞧不起你的!你们这不是跟文物较劲就是跟小姑娘较劲,有什么意思!看看人瞿老,是吧,别动不动就火冒三丈,小心没等退休就落一高血压。”
罗山故意用“师傅”这个称呼来敲打老袁,再加上阴阳怪气地语调和拐弯抹角的骂人,效果相当不错。
老袁这下辩不过了,金朋却在肚子里打了草稿,赶忙又顶了上来,只不过他人圆滑,话说得和顺一些:
“陆主任和丁工程师倒是能一视同仁!不过我想跟你们确认一下,咱们这次丝织品修复工作在断代上定了吗?那库房里大大小小的残片可多了去了,大家好歹也该知道一下范围。”
“腐坏程度较高的多是一些唐代的纺织品。”
金朋这时就不再看向陆征铭,转而面向正好与自己相对而坐的叶筱曼:
“这位姑娘,我刚听你说得挺轻松的,可是你知不知道,咱们就说这唐代的纺织品,那里头得有一多半是缬染,染料你懂吗?知道那东西配起来有多麻烦吗?我也不是在这胡吹,据我所知就咱们局现如今可是没几张古代染色剂的方子,我觉得你在配色这方面太外行了,所以最好少议论,否则很容易在这种场合贻笑大方。”
说着金朋笑了笑,因为座位正背对着窗户,叶筱曼看到他嘴里的一颗金牙在阳光里闪了闪。
“缬染本来就是一种省事的法子,既然弄染料费事,那干脆放弃染不就行了。”
叶筱曼在瞿老、丁工程师和陆征铭的三重加持下已经从刚才被质疑的不安中平静下来,而脑子冷静的叶筱曼怼人的话可以像刀子一样锋利,陆征铭是早就领教过多回了,现在在这儿再听她这么说差点儿要笑出来,可金朋脸要绷不住了,有点结巴道:
“不染?全靠织吗?你以为你们那几个是天上的织女下凡,无所不能!”
顿时,会议室里哄堂大笑。
不过,叶筱曼哪能就这样被群嘲,脸上挂了点冷笑道:
“织,也要工具,有的话可以试试,不过,那样前期制图太复杂还耗时,反正你们就是修复和复原,又不是生产,实在不行完全可以用刺绣替代。”
这时老袁笑完缓过劲来,奚落叶筱曼道:
“哎呀,就你们那绣工,估计绣个鞋垫子都硌脚,还不如让我来画呢!”
屋里再度笑了起来。
绣工是个空口无凭的事情,叶筱曼才懒得跟这老袁费劲巴拉证明自己的绣工到了那种境界,正准备闭嘴不言,谁想到罗山恰在老袁身后不远,他先是从陆征铭面前桌上拿了几张照片,然后一欠身把照片丢到老袁面前:
“这是她以前的作品,您瞅瞅,看硌不硌脚!”
照片是这次丁工程师带来的,其中一张特别出彩,上面拍的是副云肩,黑底金纹,对称的云纹空隙里精细地绣着一出有人物有亭台仙气缭绕的升平之景,而在这场景里还有更纤细繁复的云纹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叠衬托着,其精致华贵之感即便只是呈现在一张照片上也不妨碍它震撼人的眼睛。
“这是你的绣品?”老袁扶着眼镜看一遍,推开眼镜又看了一遍,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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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筱曼早忘了这件东西,隔着桌子望了望那照片,立马想了起来,轻描淡写道:
“嗯,不过罗老师说得没错,这云肩也就用了十六分之一的花线,自然说不上来有多精致,可能您踩在脚底下免不了要硌得难受吧!”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再往下犟就显得不大明智了,而且像老袁这个年纪的,脾气虽说好坏各异,但真遇到能人他们还是打心眼儿里服气的,如果果真这照片上的绣品真是叶筱曼的作品,他倒也不介意佩服这小姑娘一番,可是他干修复几十年总觉得这么纯熟的技艺放在丁工程师身上是可信的,而放在叶筱曼这样嫩的姑娘身上还是令人怀疑。
金朋也在跟前,侧着身子跟着看了看揶揄陆征铭和关林道:“呦,这么厉害呢!不知道她这水平属于几个人里垫底的呢还是天花板呢?”
关林一听赶忙打住他的话头:“还没腾出手来考核呢。”
“是吗,那我建议你们就拿这个来考,我觉得一个过来参加这种国家级修复工作的绣工若是连个明清的云肩都弄不出来,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这怎么行!这个太复杂了,没个把月是做不完的。”丁工程师也没多想,直接把这考核项目给否了。
“哦,怕耽误工夫,也对,这上面花色太繁复,那这样,我们手里有幅米芾的帖,你们想那不就是字嘛,写得再好就一个色,让她们一人挑一个去,怎么样?”
金朋肚子里弯弯绕绕加起来大概可以赶上全国公路总里程之和,陆征铭一听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可表面看他说的似乎也颇有道理,不好立刻反驳,结果丁工程师话说早了:
“这主意是不错,简单还别致,也省了找线配色的麻烦,就是若能绣在一整幅上说不定还是部非常不错的作品。”
关林听了吓得赶忙截住丁工程师的话:“您别急,这个咱们改天再讨论。”
倒是陆征铭听得心中一动,也假意拦了一下:
“是啊,米芾的作品不好出库的。”
“赝品嘛,就是你们说的复制的不有的是,差不了多少。”金朋继续挖坑。
倒是丁工程师很实在,摇头道:“那哪儿行,原作和仿品还是有差距的,就比如细节,仿品仿得再真也难以和原作比肩。”
“嗐,您这就是多虑了,你这学员都能把一副明清的云肩仿得这么惟妙惟肖的,别说一幅字了,大不了到时候带着她们去库里参观参观,这又不难。”
金朋给丁工程师和叶筱曼挖完坑接着给关林挖,可陆征铭非常不好糊弄:
“谁说进库参观不难,老金,这也是你这种局里的老人该说的话?”
金朋早已觉出味儿来了,见陆征铭一副难以招惹的架势,也就在肚子里冷哼了一声,没再做声。
转眼,时间逼近中午,会也就只能暂时开到这儿,大家纷纷起身往外走,叶筱曼便懒得与人一起挤出去,就在椅子上坐等。
突然,门口附近有人说话,引得她不禁回头去看,原来就是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老袁正跟陆征铭说着什么:
“陆主任,我跟你提个事。”
“您说。”陆征铭手里的东西没整理完,头都不抬。
“她们那些绣工都是哪儿招的?有没有政审过?这马上要进组工作了,又要接触文物,东西交给她们能行吗?安全可是大事。”
“怎么了?她们几个都是关科长招来的,问题应该不大吧。”陆征铭言语敷衍。
“那会上的那个丁工程师的学员看着也不怎么安分,一看就不是干文物修复的材料,心浮气躁的,要是招进组里来只怕日后会生事,一定要谨慎。”老袁是仗着自己资历老,年纪大,此时很是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
陆征铭这时才抬起头,十分果断地告诉这个老袁:
“她是这次招来的绣工里最优秀的一个,纺织中专毕业,家里从外婆那一辈就做绣娘,是天生做这种针线活的材料,不然您以为丁工程师为什么坚持非要让她来与会?”
“啊,中专生?我,我以为以丁工程师那级别怎么不带个纺织大学的大学生,搞了半天就是个中专生……”
说完老袁竟呵呵乐起来,而他那种快乐简直可谓一扫刚才会上的憋屈和恼怒,有种在肆无忌惮中的幸灾乐祸,狠狠灼伤了叶筱曼的眼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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