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杭州行(2)
胡宗宪对陈牧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和善，甚至觉得他实在是太轻狂了。
“你若不惹事，又怎么会被贬到地方来呢？”
陈牧眼中飞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觉得胡宗宪看人的眼光，未免也忒差了些，果然是上了年纪，观念也陈旧了。
“部堂为何觉得，陈某是因为惹了事才来到地方的呢？”
胡宗宪冷哼一声，似乎不屑于回答，轻轻推开椅子，在椅子上坐下。
“你的事，本官不想多问。说罢，你如今突然来找本官，究竟所为何事？”
陈牧从怀中取出赵贞吉给的信，双手奉上，说道。
“卑职是太平州平安县的县令，去求赵中丞借粮无果，只好辗转来到部堂这里。这封信也是赵中丞让卑职给您的。”
果然是赵贞吉派来的……
胡宗宪看着这封信，并没有急着接过来。
一听陈牧方才说的借粮二字，他就已经全都明白了，赵贞吉是把一块烫手山芋丢到了他总督衙门这里。
粮食借与不借，对他胡宗宪来说，都是死路。
他脸色阴沉，心中暗恨赵贞吉实在太工于心计了些，却还是把信给接过来了。
他很快便撕开了信封，信纸上恭恭敬敬写着赵贞吉的蝇头小楷：
汝贞见字如晤。
自去岁八月一别，辗转已过数月矣。期间诸事繁多，倭寇决战在即，虽未敢写信问候，然汝贞谆谆话语，萦绕耳畔。吾虽无临阵之能，尚有绵薄之力，能仰仗上苍恩德，安定后方。今粮草军需，已送至浙江，始有喘息之机，得以为公书信言志也。
自吾赴南以来，几经江南起落，虽张经，李天宠之类，纵有匡扶河山之志，安邦定国之能，亦难逃天命，何况赵文华等骄奢淫逸，粥粥无能等辈乎！故夙夜忧叹，恐有伤圣德。
胡宗宪看到此处，眉头不免皱了起来。
赵贞吉写这一堆无非是在告诉胡宗宪，当年胡宗宪借助陷害他的两位上司，张经和李天宠二人的事他全都知道。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当年在东南何等权势滔天，可最后嘉靖说废就废了他，难道他胡宗宪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赵贞吉比胡宗宪大几岁，虽然官衔比胡宗宪小一级，可认真说起来，他还是胡宗宪的前辈。
况且信中，不称部堂，反而以胡宗宪的字号相称，足见言辞恳切，实在难以看出字里行间，句句都藏着刀子。
胡宗宪眸色深邃而冰冷，轻轻冷笑一声，继续往下看：
自汝贞走后不久，应天又降天灾，倭寇愈发猖獗，实可谓生死存亡之时也。然府库告竭，人心思变，又如雪上加霜，东南百姓，筚路维艰矣。
今有朝廷下派吾学生陈牧者，前受困长安州匪患，剿匪有功，君王称赞。此子今治平安县，灾区尤为严重，府库无粮，奔走省衙。奈何省中粮草，皆已发往浙江。吾念其一片公心，不忍苍生受苦，以稳定后方，与倭寇决一死战，故迁其赴浙江求见汝贞也。万望汝贞能以东南大局为念，拨十省一分之粮草，就万民之急。功德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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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静在此谢过。
这便是赵贞吉信中所写全部，洋洋洒洒数张蝇头小楷，言辞何等和善恳切，其实笑里藏刀，通篇说的，不过是一个意思。
我们要倒严，严党无论如何也要倒台，而且就现在这个情形看，皇上留着陈牧不杀，以后杀的就会是严党。
你素来与严党亲近，我理解你是为了有机会办大事，但天下人未必能理解你。
皇上要是真的废了严嵩，谁也保不住你。如今你该何去何从，机会就在你眼前，要好生思量了。
胡宗宪将信全都看完，他皮肤原本就有些发黑，此刻更像是蒙了一层阴云一般，被阴郁笼罩，看不见一点气色。
他心情实在复杂，因为他明白，赵贞吉如今给他写信来，看似是把他给卷进了倒严风波中，实则是拉了他一把。让他至少能在严嵩倒台之后不被牵连，或许还能够全身而退。
这已经是赵贞吉所能为他这个故交所做的最多的了。
至于成不成，胡宗宪不敢细想。
未来的事，谁也算不准。就像他也没算到会有一个决定他生死的陈牧，就这样突然站在自己面前。
而且仅仅是一个七品的芝麻县令！
能干涉得了自己这个一品封疆大吏的命运！
或许是因为赵贞吉的这封信，胡宗宪对陈牧的态度，比刚开始要温和了一些。
“平安县如今还有多少灾民？”
胡宗宪将信放下，幽幽问道。
“十三万。”
“你想借多少粮食？”
“两个月。”
“就两个月？”
胡宗宪听言，不免皱起了眉头。
“两个月之后，灾民吃什么？”
陈牧胸有成竹。
“两个月后，灾民就有自己的粮食吃了。”
胡宗宪抬眸，见他不像信口胡诌的样子，让他继续说下去。
陈牧缓缓说道。
“头一个月，卑职想的是修缮荒废的城郭，开垦荒废的土地，让大家先都有地方住，有地方种。就用以工代赈的法子，壮丁不需要从外面雇去，就用平安县的灾民，出工的就有粮食，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到了第二个月，田地都休整出来后，官府就从别的地方买萝卜种子。因为萝卜生长得最快，如今二三月，正是种的时候，不出二十天就成熟了。为了稳定民心，卑职想，宁可官府多花些钱，第一个月的种子就免费给他们种去。”
胡宗宪静静听着，有些意外这个陈牧心里竟真有些打算，对他的印象有些改观了。
他到底多做了几十年的官，看问题比陈牧看得要广泛些，很快就看出了陈牧想法的漏洞。
“总不能只种萝卜吧？老百姓还是要种粮食过日子的。况且，如果萝卜种得太多，官府分文不收，其他的开支怎么办？不能总想着人心，就不顾其他。”
陈牧一怔，急忙问道。
“卑职经验浅薄，请部堂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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