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隐情(2)
屋顶上铺的是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廊下挂着一个纯金的鸟笼，里面有一只天竺国的绿皮鹦鹉。
王为昭已经五十九岁了，明年就是他的六十大寿，虽然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但来给他送礼的，已经排到明年春天了。
这只绿皮鹦鹉，就是他的一个学生在天竺国做生意的时候带来的。这个学生如今已经不读书了，在福建和西洋各国之间做中转生意，却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王为昭用一个小银匙舀了一点鸟食，鹦鹉接着就从杆子上飞过来吃。
这只鹦鹉很高傲，谁喂他吃食他也不吃，只吃王为昭喂的。
身边围着的清客呵呵笑道：“鹦鹉有灵，知道老爷才是他的真主子。”
王为昭微微一笑，半晌，方才说道。
“世人都说读书好，看不起商人。我倒觉得，将来会有商人的一片天哩。”
“老爷，顾老板求见。”
王为昭眸色一凛，回头对清客们说道。
“诸位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清客连连摇头。
王为昭轻轻捋着胡须，幽幽说道。
“连我也是今日清晨才听说的啊……昨夜几个锦衣卫，血洗了一污秽之地，搭救出了顾家的那个七郎。”
“顾家七郎？不是说被赶出来了么，果然出来了，便不务正业，专管花天酒地了。”
一清客说道。
王为昭继续说道：“你们不知道，还有一人，也在里面哩。”
“不知是谁？”
王为昭却不再多言，故意让他们想去，连声叹道。
“罢了，不提也罢。如今浙江不太平，诸公也要注意些。还是那句话，多听，多看，少说，才是万全之道。”
“是了，老爷提点的在理。”
王为昭便就去前厅会客，留这些清客们在这里看花逗鸟，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王为昭口中的那人究竟是何人。
……
“啊……是顾老板。”
王为昭来到前厅，顾厅西已经坐着轮椅在那里等着了。
顾厅西在轮椅上抱拳致意。
“王藩台，久阔，久阔。”
二人是老交情了，而在士大夫群体里，王为昭算是一个标准的书香门第，在重农轻商的大明朝，文人们是看不起商人的。
而恰恰是在江南文人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王为昭，和商人能够打成一片。
王为昭在椅子上坐下，不经意间露出了手上那偌大的鸽子血宝石的戒指。
“顾老板怎么有空来了？”
“我呀，得了一件好字画，他们说是唐伯虎的落霞孤鹭图，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特来请藩台大人您给校验校验。”
“哦？唐伯虎的画？”
王为昭平生最喜字画，古往今来的字画，收藏了少说也有几百件。唐伯虎人称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可惜世人假名托姓太多，导致真迹难寻。
“若是真的，那可是价值连城啊。”
王为昭两眼放光，有些激动地笑道。
各花入各眼，顾厅西也只是呵呵地陪笑两声，他不通字画，更觉得这种东西实在不配价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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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下人共同捧着一卷画轴进来，接着一人拿住一头，将画给展开。
王为昭不免瞪大了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画卷，眸色深邃。
只见他仔仔细细地上下看着，眼神却并没有什么起伏，似乎在看一幅寻常的图画一样。
最后，他轻轻俯身，很优雅的仪态，轻轻探出舌尖，在画上一角的颜料上舔了一下，在嘴中细细品尝许久，最后呵呵笑道。
“只怕要让顾老板灰心了，这幅画是假的。这画的颜料，有一股涩味，必然是涂抹了矾水的缘故，来防止新墨被晕染。顾老板，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幅画？”
顾厅西尴尬一笑。
“我就说嘛，真迹哪里就这么好得的，他们都说是真的，我心里也是半信半疑，得亏来找藩台请教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让下人把画给拿出去。
王为昭笑容有些冷漠，转身坐回椅子上，对顾厅西笑道。
“行啦，顾老板，这里就咱们两个，哑谜就不用打了吧。你是不是想问你们丝绸场并入织造局的事啊？”
顾厅西急忙道：“要不说是藩台大人呢，因为这件事，顾某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找藩台您问一问，您看这事儿……”
王为昭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这件事起先是我这个布政使来经受，但自打台州大捷之后，抗倭形势稍缓，胡部堂也能够抽身出来，亲自督办这件事。这不是个小事，自然要多方面进行考量，要为我大明千秋万代进行考量才是。”
“是不是部堂有什么顾虑？”
王为昭轻叹一声。
“顾老板，你那个弟弟被倭寇骗走五十万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顾厅西打了个哆嗦，脸色也僵硬住了，恍了一恍，急忙说道。
“已经把他赶出去了……”
王为昭轻叹一声。
“赶出去有什么用？胡部堂知道这件事，都快气死了，就等着你去谢罪呢，可你倒好，竟然装起不知道来了……太不明智了……”
顾厅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竟呆愣住了，他这才明白，原来胡宗宪竟是因为这件事！
他后脊梁骨有些发寒，一股透心的寒意，直窜入他的脑中，让他忍不住打起哆嗦。
胡宗宪是在担心他们顾家通倭啊！
顾厅西感到害怕了。
“这……藩台，您看，我该怎么给胡部堂去谢罪？”
他一时着急，连说话的分寸也忘了，王为昭立刻就板着脸说道。
“什么叫给胡部堂赔罪？你要通倭，如今也站不在这里。只是你这样的家业，牵一发而动全身，务必要爱惜羽毛。否则，别说胡部堂，就是我，也不敢让你家进织造局啊……”
“那……还请藩台明示！”
王为昭叹道。
“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再一点我清闲惯了，实在不想管朝堂的事。只是提点你一句，你要在哪里立足，就让哪里的人都喜欢你。”
顾厅西从王为昭的话里感知到了什么，“朝堂”二字，让他的心立刻就被紧紧揪住，浑身如在云端似的，飘飘忽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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