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两难全(6)
徐渭见胡宗宪沉默不语，有些发急了，皱着眉头说道。
“你这个人啊，心狠的时候是你，左右顾虑的还是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
“一定会有万全的办法的。”
胡宗宪低着头，闷声道。
“万全？什么叫万全？世事两难全，这个道理你不明白？”
“是你不明白。”
“对，我不明白。”
徐渭无奈地扁了扁嘴，从石头上站起来。
“可我明白你再不做决定就快死了！看看到时候除了我，谁给你收尸。”
说着，他赌气就要走。
“文长！”
胡宗宪急忙叫住他。
徐渭停下脚步，长叹了口气。
“严春和从你这里吃了闭门羹，严世蕃不会罢休的，保不准还会上折子参你，到时候，只怕皇上对你也要失望了。身为总督，封疆大吏，能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你让皇上怎么放心。”
“我不能对不起阁老。”
胡宗宪低着头，有些失落。
“阁老阁老，全天下都恨到骨子里的人，怎么在你心里，就成了这么好的人呢！”
徐渭彻底失去耐心，嗓音也跟着大了起来。
“越中四谏戊午三子，他们怎么惨死的，你全都忘了？嘉靖二十九年，鞑靼如何兵临北京城下，你也给忘了？夏言如何惨死，难道你也忘了？这不都是他严嵩这二十年干的好事么！纵有小善，然恶事累牍，罪不容恕，亦弗值悯。他严嵩就算对你有恩，可他对天下人有恶！你这么帮他，难道不是在与天下人为敌么？”
徐渭说着，情绪渐渐地激动起来。
其实他也并非是生胡宗宪的气，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胡宗宪年轻的时候，其实也算不上得志，真正得志，掌握了数省的大权，恰恰是靠的严嵩的提拔，这点是不能否认的。
胡宗宪如今身在局中，不想辜负了严嵩的恩情，恰恰表明了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如果这时候胡宗宪反而清醒地让自己全身而退，徐渭才要怀疑，这么多年来他是否是看错了人。
“你要实在为难，我还有个折中的办法，只是这件事要快做。”
神情沮丧的胡宗宪眼中突然有了一丝希望，急忙让徐渭说下去。
徐渭轻轻捻着胡须，眸色深邃，沉思片刻后，说道。
“织造局不是要把顾氏丝绸场并入在内么。”
胡宗宪听言，先是一怔，随后便想明白了。
“你是想说，让顾家捐军粮？”
徐渭点了点头。
“东南倭寇横行，专好劫掠富贵人家，为了寻个庇佑，顾家可比官府更急着并进织造局呢。现在就告诉他们，想要进织造局，可以，让他们捐军粮，再或者让他们给平安县借粮食，总之得让他们拿出点儿东西来，解解官府的急。你看如何？”
胡宗宪神情严肃，算是默认了徐渭的提议。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
胡宗宪语气幽幽，神情怆然。
徐渭却安慰他道：“哪有人能做一辈子的常青树，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个人一辈子有多少运，都是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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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没说话，沉默良久，方才说道。
“严世蕃派严春和来，绝对不仅仅是到我这里当说客，我怀疑他还想把手给伸到顾家。”
“既然如此，那就快些行动才是。”
……
“老七真的去唱戏了？”
顾家后花园，听到下人说昨夜顾三思唱皮影戏，万街空巷，顾厅西甚是吃惊。
“千真万确。”
下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陪笑道。
“小的原本是想着看看就走的，结果竟入了神，忘了时辰，回来的时候大爷已经歇下了，未敢通报。”
顾厅西点了点头，没有追究，挥了挥手，让下人退下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出神，连婢女给他剥好了石榴都忘记接过来。
他没想到顾三思离开了他这个哥哥，竟然真的能办成一件事。虽然有些微不足道，但足以证明，顾三思的身上是有很大的潜力的。
别的不说，顾三思离开家也已经有些时日了，他能吃得下这份苦，就是顾厅西远远没有想到的。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个叫陈牧的一直在帮着自己弟弟。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好似堵了一块石头一般。
其实那晚顾三思失踪的时候，顾厅西一路找到他存身的家里，那晚是他第一次见到陈牧。
二人互相告知身份之后，再加上顾厅西在官场的人脉，他早就知道陈牧此行来到浙江，其实就是为了借粮食的。甭管跟官府借粮食也好，跟商人，富豪借粮食也罢，只要能解了他们平安县的燃眉之急就好！
一个县而已，究竟借不了多少粮食，而胡宗宪竟然左推右推不肯借，一向敏感的顾厅西立刻就察觉到这里面似乎有更多不可告人的原因。
他不过是个商人，撑死在浙江有些名头而已，朝廷的权贵若要捏死他，还不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为了自保，他实在不愿意卷入朝廷争斗里去，因此那晚上他对陈牧的态度实在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是有所冒犯，其实就是在告诉陈牧，粮食他们顾家不会借的，你去另请高明吧。
只是陈牧的态度，却让顾厅西实在摸不着头脑。
看样子像是理会了，可偏偏又死缠烂打，帮着照看顾三思，又好像是没理会的样子。
顾厅西一头雾水，再加上丝绸场并入织造局又没了消息，胡宗宪怀疑他们顾家私通倭寇，让他整日的心都悬着，丝绸场的事，全都丢给妻子王春香去做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些人，便抓紧机会，蠢蠢欲动了。
“大爷，东府的二老爷来了。”
说话间，一个一把年纪还穿着艳丽，戴着西洋怀表，拄着西洋手杖，满手戴着宝石戒指，玛瑙戒指，翡翠戒指的瘦瘦高高的男人，摇摇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腼腆公子。
这位二老爷，就是顾厅西的二叔，顾蒙恩，平素里花天酒地，一把年纪了三妻四妾，前不久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十七岁的姨太太在屋里放着，惹了不少笑话。
顾厅西很不喜欢他这个叔叔，尽管自家老爹说他年轻时多好多好，可顾厅西却没看出来。
只看出来是个老不正经的浪荡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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