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两难全(5)
“严公子。”
短暂的一瞬惊愕之后,胡宗宪冷静下来,深邃的眸色凝视着目露凶光的严春和。
“我大明朝没有朋党。”
他这是在提醒严春和,擅提朋党,最后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说朋党,他们严家才是最大的朋党!
“有没有朋党,陈牧是不是朋党,这得伯父您来管,侄子不过给您提个醒儿罢了。”
严春和轻轻摸着手上佩戴的宝石戒指,嘴角似笑非笑。
“祖父和叔叔,特别关心伯父您呢,要不然也不会派侄儿千里迢迢跑到浙江来。”
严春和幽幽说着,仗着家世,眉眼间的轻狂丝毫不隐藏,连胡宗宪也不给放在眼里。
或许在他眼里,和他叔叔严世蕃一样,胡宗宪不过是给他家卖命的而已。
胡宗宪脸色阴沉。
“我只有一句话,我是浙直总督,我的境内,不仅有倭寇,更有我大明三分之二的百姓,饿死一个人,就是我胡宗宪的过失。有一个人造反,我胡宗宪就没脸面对天下人,没脸面对君父。如果这是阁老的意思,还请阁老收回成命,如果这不是,胡宗宪更不能照做。”
“你说什么?!”
严春和装都不装了,紧紧皱着眉头责问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信这番话竟然是胡宗宪说出来的!
他阴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胡宗宪,冷笑道。
“胡部堂是觉得,我严春和在这里假传上令了?!”
“实不相瞒。”
胡宗宪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容。严春和这点儿水平,在他面前还是不够看。
“胡某跟随阁老几十年,阁老是什么脾性,我胡某比你们这些晚辈要清楚的多。这绝对不是阁老说的话。我要亲笔书信,亲自向阁老请示。”
“你!”
严春和气得满脸通红,可胡宗宪话说得并没有错处,他一点儿破晓也找不出,再有火气也只能忍在心里。
“好!好!胡部堂,你只管去问!你别忘了,你如今这封疆大吏是谁给你的!离了我们严家,你以为你是什么?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你看我们不行了,想单飞?告诉你,谁都没跑儿!”
严春和恼羞成怒,指着胡宗宪跺脚嚷道,把一边的几个下人吓得满脸惊恐,大气都不敢喘。
胡宗宪也没想到严春和一个晚辈,竟然敢对自己这样无礼,气得脸色铁青,碍于严嵩,他只能忍着,只是大声道。
“来人啊!送客!”
门吱呀吱呀推开,严春和凝视着胡宗宪,冷声道。
“胡部堂,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几个人能活命?除非,你压根就没在船上。可你要是没上船,现在你走在哪儿呢?”
他留下一个阴鸷的目光,转身离开。
月色苍凉如水,透过门缝洒进胡宗宪凄冷如霜的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不堪。
难道他胡宗宪,真的只是因为要自保才抗拒严嵩命令的吗?
抵抗严嵩,是为自保。顺从严嵩,是为不忠。
为什么摆在他面前的,永远都是死路一条。
胡宗宪啊胡宗宪,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难道真的要忘记你做官的初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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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
胡宗宪似乎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起身走了出去。
书房外面种了一排竹子,竹子前面又有一小水池,岸边正有一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吹箫。
那人容貌并不出众,放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到的那种,可偏偏坐在那里,恍惚间竟让胡宗宪觉得是仙人下凡一般。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他,才让胡宗宪痛苦的心境得意稍稍地解脱。
“徐文长!”
心中的欣喜从他口中涌出,这一声叫喊,石头上坐着的那人停止吹箫,缓缓回眸。
“总算把你唤出来了。”
胡宗宪走到他身边,也坐在石头上。
“你当我是什么,还要吹箫唤我。”
徐渭哈哈一笑,轻轻捋着胡须。
“我刚到杭州,知道你没有歇息,原本想着来给你请个安,结果他们说你在会客,就在这里等了一会儿。”
徐渭是胡宗宪的幕僚,虽然与解缙,杨慎并成为明朝三大才子。可惜他命运多舛,虽然少年天才,经历了八次乡试却也没能中举,家产被乡绅霸占,次年妻子又病逝,家破人亡。
后来倭寇进犯,弄得东南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徐渭也深受其苦。不过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因祸得福。
因为他遇到了胡宗宪,胡宗宪很赏识他的才能,将他留在身边做了幕僚。
起先徐渭很看不上胡宗宪攀附严嵩,但无奈胡宗宪对他实在是礼遇有加,这份知遇之恩让徐渭不得不进入总督衙门为胡宗宪出谋划策。
而也正是在总督衙门的相处中,徐渭渐渐地看出胡宗宪并非世俗传言的那般不堪,是严嵩控制东南的爪牙而已。
而胡宗宪也一直将徐渭视作自己的卧龙,二人渐渐地成为了知己。
戚继光被调到福建抗倭,为胡宗宪分担压力,为了让戚继光尽快在福建一带站住脚跟,胡宗宪特地将徐渭派去辅佐。
如今戚继光在福建已经打了立场胜仗,将倭寇给逼到海面去了。徐渭因此也不多留,照旧回来继续辅佐胡宗宪。
“文长,你若早回来,我又何至于陷入两难的境地啊……”
胡宗宪长叹道,将近来浙江发生的事全告诉了徐渭。
徐渭一向瞧不上严嵩和严世蕃父子的,如今听着,脸上逐渐露出鄙夷之色。
“赵贞吉在拉你啊。”
徐渭幽幽说道,轻叹一声。
“他虽然世故,但做朋友来说,确实没得说的。你们两个各自依附一党的领袖,他已经为你做了他能做的最多了。”
“你也觉得我应该借粮?”
徐渭轻轻点了点头。
“皇上越来越亲近徐阁老,照这个局势来看,严党倒台不会超过今年,甚至可能就在赶走倭寇之后。”
胡宗宪身子颤抖了一下。
徐渭眸色深邃,看着胡宗宪。
“赵贞吉的意思很明白了,你本来就不是严党那一路的人,干什么要和他们陪葬?这是你最后抽身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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