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她的心突然生起怜悯,是对那个女人的怜悯。到底一个人堆砌了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才能够让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事,能够拯救的人只有自己,除了自己能够爬出深渊,不然只会被意识毁灭。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同情和怜悯,对她也是一种警示。
她告诉楚景栩,“我也是疯子。”
楚景栩笑着对她说,“我们是一类人。”
他在商场上混迹二十年,各种阴谋心机,被木屿的直率坦然深深吸引,还有她对所有人的绝对善良。尽管这善良以后会害了她,他想保护她不受伤害。不缺物质的他,缺的是一个能够在精神上给予他支持的人,需要能够坦诚相待的知心人。一个对精神世界有追求的商人有着入世间强烈的好胜心和征伐欲,同时拥有出世间的理想主义,对美的向往。
她每次面对楚景栩的告白心里都是慌乱的,她深刻地知道,她不爱他,尽管时日良久,日夜相伴,她对他的感情依然不存在爱情的元素,这是她不能给他的。
楚景栩有着对自己的要求,清一色黑白灰的衣服经过烫熨再穿,卧室简洁有序,没有多余杂碎物品随意放置;书房实木桌椅,中式大书柜,落地台灯,酒柜放满各式洋酒;客厅吊着十几万水晶吊灯,三层建筑只有他一个人居住。
“我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生育过一个孩子,但是很短暂,离婚之后孩子跟了他的妈妈,很多年没有相见。”
他交代他的过往经历,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早年有过婚姻,有过孩子,之后再没有结婚,女友情人十几年来有过很多,没有人能够适合再次与他组建家庭。年龄越大,各自双方的立场与心思都不纯粹,考虑与顾忌的方方面面更加多,无非是想通过结婚从对方身上获得好处,如果不结婚就能得到利益为什么要组建家庭,生儿育女需要付出更大代价。
他的女人多是花枝招展,摇曳生姿,奢侈品名牌包,昂贵护肤品,毫不吝啬在包装上装饰自己,没有能力负担的时候透支信用卡,或者找个像他这样的男人来供养,没有了兴趣,厌烦了就会分开。他对此心知肚明,各取所需,也从未在她们身上产生什么期待,恶性循环再也没有真心实意的感情。“她们很肮脏,j女,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厌烦,当你来到我的身边,我就知道你是我想找的人,我想结婚,我想踏踏实实过日子,木屿。你想一想,我们可以出去旅游,可以一同在家里做饭,我出去努力挣钱,你为我生个孩子,我们一家三口生活琐碎点点滴滴多么幸福。”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不明白木屿到底需要什么。
木屿对他有怜悯,有心疼,她会心软,会短暂妥协,但就是没有爱。
这个男人不看体育频道,不热衷游戏网游,多年独自生活习惯照料自己,不像其他男子脱下的袜子衣服鞋随手一扔,他把自己照顾地妥帖细致,甚至在这方面还会体贴木屿,具有完美主义倾向。工作之余,愿意花心思取悦她,随口说的一句话就会放在心上,马上买来花园的工具,搭建庭院。
如果就像他说的那样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组建家庭,洗衣做饭,简单地料理家务,中产阶级的富足稳定,一起去旅游,有充足的时间做自己,不用工作,不用担心生计,年龄的巨大差距能够让木屿停止生长,不用经历生活的种种打击与学习,不用学会如何修理家电,如何安排颠沛流离的搬家生活,如何熟悉社会的运作规则,那么抄近路的生活已经摆在面前,这个男人愿意与她建立联盟,让她获得这样的生活。
“木屿,你向往的孤身一人立在世间,正是我日日夜夜承受的。你把这感觉想象的太过美好,若这个状态只有一个月两个月,可能会觉得自娱自乐,隐姓埋名,没有背负的历史过往和身份标签,何其自由,但这种没有任何凭靠,支撑,根基的自由长久到十年,二十年,甚至对我来说,有可能是余生,这该多么恐怖,犹如一叶轻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随风逐流。没有人在意我是生是死,没有家人,没有亲密朋友,在这世间没有任何牵挂的人。”
他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喝酒,利用酒精带他进入睡眠。木屿吞下药片,挺立的意识很快就缴械投降,抚平拉顺之后进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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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景栩试图让木屿摆脱药物依赖,让她尝试他的方式,喝酒助眠。可这显然不是木屿的神经惧怕的东西,头晕晕沉沉,可是意识久久浮在半空中。
“景栩,两个有着同样伤残的人怎么能够互相治愈呢?只会相互促进灰暗生活的延续,一个人的黑暗变成了两个人的黑暗,你我真正需要的是阳光,需要的是温暖,走出自己的角落,而不是彼此同情理解,这不是我们需要的。”
“木屿,你的出现像是为我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亮起一盏灯。我感受到生活里的小事都是美好的,与以往的一切截然不同。”
怜悯不能使木屿一直呆在他的身边,她说:“你的阴霾我无法承当,我化解自己的那一部分就已经使尽了浑身的力气,这条路何其漫长孤独,那些至暗时刻只能自己去承受。”
人各自有各自的命运,如何发现自己的命运,然后认定它,走向它,抵达它,各个阶段都有困难需要克服。经历刻骨铭心的爱,以及承当他人对自己的爱,没有经历过发出与接收的过程,体会就不会完整,就会有局限。此时都已经完尽,由此发现这是一种幻觉,出自自身需要的一种索取,占有,试图通过对方获得满足,最终与他人无关。
楚景栩绅士地为木屿拉开车门,一同前往他了解过的连锁西餐厅吃晚饭。门口迎宾员小姐假笑鞠躬欢迎,室内装修欧式复古,到处都是阴暗灯光,走廊迂回到处都是岔路,餐厅面积无法估算,木屿进门就失去方向感,快步跟上熟门熟路的楚景栩的身后。
吧台酒柜摆放形状各异,颜色五颜六色的酒瓶,随处可见穿着统一黑白制服的服务人员。桌子上摆放蜡烛和鲜花,他为她拉出椅子让她坐下,点好菜后服务员很有礼貌地一盘一盘铺满桌子。她浑身紧绷,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放松自己,感觉总有人在盯着她看,吃的并不放松,也不享受,食不知味。
楚景栩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处理手头工作,没有察觉到木屿情绪的细微变化,对木屿说,你快点吃,吃完饭我要去处理工作,可能要很晚回来,你若觉得疲惫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她无声地沉默,以填饱肚子的方式进食,并不清楚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狼吞虎咽的一顿饭很快结束。结账的时候,桌子上还剩余很多未吃完的食物。楚景栩将服务员找回的零钱放在钱包里,带她匆忙离开。
一切她认为重要的事,他都觉得不重要。木屿深刻体会到楚景栩不是那个对的人,她不想成为他期望的样子。这个男人有时希望她能成为一种精神象征,对她容忍放纵,像孩子一样宠爱,有时又会希望她像小猫一样低眉顺从,服从于他的权威和地位,这种自私与索取,一旦成立将永无止境。这样的矛盾出自他的内在无法平衡协调的部分,而木屿就承担起他的缺失不足,成为他的附属品,他的消耗品。
这不是她想要的,让她做自己那都是托词,男人的承诺有时自相矛盾,最终会因为虚弱,处处对这个男人忍让,无法有飞向自由的翅膀,成为他笼子里的金丝雀。
木屿看清真相之后,离开楚景栩重新归位到自己的生活,没有在他生活中留下任何痕迹,删除拉黑好友,如同黎思清对她做的那样,阻断一切联系和寻找途径。
木屿决绝犀利的言辞像一把刀子插在楚景栩的心上,他对她的离开无能为力。他继续酗酒,继续失眠,他认为木屿追求的理想信念只不过是因为她的不成熟,经历的太少,他认为已经做到很多男人为女人做不到的组成部分,一颗忠诚无二的心,安逸充足的生活条件,做饭家务分担体贴的自律,好的脾气和宠爱,以及对对方身体的赞赏和迷恋。
对方能做的似乎只有随心所欲做自己,不用工作,不用成为家庭妇女,不用担心柴米油盐和任何生活琐事,他都已安排妥妥当当。他用过去对女人了解的经验给予木屿一切他所能给予的,思来想去无法接受她就这样逃跑。
木屿,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你如此离开我,撇下我一个人。
楚景栩工作的时候无法集中注意力,脑海中浮现木屿与他一同生活的种种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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