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内阁争锋（六）
崇祯说了自己的提议之后不久，杨嗣昌又提了一些军事方面的小事杂情。
如山东巡抚颜继祖汇报东虏似有进攻山东之意，并状告援剿总兵祖宽迟迟不来济南协防，请兵部下文申斥。
秦军贺人龙部还没到北直隶，因粮草不济，士兵哗变，闹着要返回陕西。
通州兵报告附近似乎有东虏出没，请兵部查访并注意。
保定巡抚张其平报告粮草不济，兵力不足，请兵部协调兵力。
蓟镇总兵陈国威报告东虏似有回返之意，请兵部决定该部行止。
……
慢慢的，崇祯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了。
“杨阁老，军事需要集中且敏捷的领导，忌讳将从中御，朕记得兵法有云，‘用兵之要，在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像这些具体的小事杂事，应该由他们的统帅自己去决断。他们这样事无大小地报告兵部，明着说是尊重兵部，实际恐怕是拿你我君臣做挡箭牌罢了”
杨嗣昌顿时哑口无言。
他何尝不知下面那些巡抚、总兵们的心思，他们不断地把各种各样的信息和决策过程上报，为的就是战后好把责任推给兵部，推给他杨嗣昌。
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首先是皇帝强烈的控制欲和表现欲，他虽然不懂兵事，可是对这些军务方面的事务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而自己也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抱负和想法。
“告诉他们，前线具体的军事活动，概由平西伯决断，都听平西伯的，朕和兵部要做的，就是保障后勤，观测战局，评定他们的功绩，该杀的就杀，该赏赐就赏赐。他们要再玩这种伎俩，休怪朕对他们无情”
“是”
说起来真的是可笑可悲。
仗都打了三个多月了，明军的指挥体系仍然还没有理顺。北直隶明军的前敌统帅现在看来仍然是崇祯皇帝本人，总参谋长则是杨嗣昌。卢象升的总督天下援军只是一个幌子，似乎专门就是用来背锅的。
前线将领一旦有事，直接找的就是兵部和杨嗣昌，杨嗣昌只要糊弄了皇帝，其他的尽可以由着自己发挥。
军事问题就是军事问题，不能以政治来带军事，否则收获的必然是前所未有的苦果。
既然是军事问题，就必须要遵循它应有的规律。
让他妈的什么政治考虑靠边站吧，朕要的只是胜利、胜利。
没有胜利，崇祯12年的军务开支恐怕要直接翻倍，即将颠覆大明江山的练饷720万也将如期开征。
如此高强度的在武英殿偏殿中开了将近两个时辰的会议，只在中途休息了一会儿，到后来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可是成果却是前所未有的大，前所未有的多。
一瞬间，崇祯似乎又回到了前世的咨询会议。
没有办法，大战过程中什么问题都暴露出来了，不解决都不行了，毕竟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中午休息了半个多时辰，众人继续开会。
几个阁臣虽然疲惫不堪，可还是忍住倦怠，继续陪着皇帝做功夫。
只是跟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虽然疲惫万分，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感。
上午解决的大部分都是军事问题，众人知道下午恐怕就是最令人头痛的财政问题了。
程国祥首先发言，面无表情道：“陛下，自9月份东虏扣关以来，朝廷的秋税入库工作大受影响，户部库房已经告罄，只留压库的一点银子，工部节慎库里面也已经见底，这仗再打下去，恐怕更多的军队会像贺人龙部一样哗变逃跑的”
众人都发愁。
是呀，这许多年来，朝廷就没有一天不为钱粮发愁的。
崇祯也知道他们的意思，要皇帝开自己的内帑救急。
王承恩忍不住了，直接开喷：“程大人，自开战以来，皇上的内帑已经支出多少钱了？你应该是知道的。现在内帑只剩下供宫内一万多人吃饭的钱，你不会连这点钱都要陛下拨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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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不由得苦笑，都说天子富有四海，没想到自己却是如此之“穷困”。
见皇帝不怒反笑，众臣只觉有点毛骨悚然——这次不知道谁要遭殃了。
“内帑的情形一如王伴伴所言，大家就别惦记了。众卿还有何高招可以解决当下的难题呢？”
崇祯还是想遵循正常的程序，走正常的决策之路，又将皮球踢给了众人。
众人却将目光一起投向了程国祥。
无他，这人是毕自严之后户部公认的能人，也是个狠人，清廉和狠辣一如海瑞，只是入了阁之后，慢慢的就变得拖沓起来，一心求退，眼见是不想跟着皇上走了。
见他为难，崇祯呵呵一笑，道：“看你们把程阁老逼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再盯着他，恐怕今晚他就要自杀了”
众人不禁莞尔。
没想到皇帝还挺幽默的，之前倒是没有发现过。
薛国观开始发言：“皇上可以发动京城里面的富户们募捐，毕竟他们的产业都在京城，那些皇亲国戚、勋贵内臣，臣自知无法劝动他们，不过臣自告奋勇向外臣及商人们劝捐”
好熟悉的腔调，历史上的薛国观似乎就干过这事，得罪了很多人，最后他的死似乎就与这事有关。
果然是一个有勇气的“混蛋”！
不过皇帝就是欣赏这样的人。
“好，是一个办法，可议”
用这种办法试探一下文武百官以及勋戚们的态度，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也能趁机赚点钱，看一看自己这个皇帝的面子到底值多少。
见程国祥欲言又止，崇祯不禁又打趣道：“爱卿前些年为筹措军需，暂借京城富户一季租，测算能收50万两，结果就收了13万两，就这已经惹得满京城富户们的怨声载道了。难道还想再借他们一季租？”
程国祥不禁面红耳赤，正要说话。
崇祯摆了摆手，止住他要说的话：“爱卿为官清廉，家计寥落，只有一个儿子，还多灾多病的，朕实不忍心你再去冲锋陷阵。这样吧，朕先赐你一套房子，你先退了你租的那套小房搬进新家。你的儿子程上身体虚弱，就别再逼着他苦苦地考取功名了，等他中了进士恐怕身体也垮了，直接按李东阳、张居正等人的旧例，让他以东阁大学士之子的身份，荫授尚宝司丞吧”
内阁大学士可以恩荫自己的一个儿子为官，通常为从七品的中书舍人，也有正六品的尚宝司丞。中书舍人在皇上身边伺候笔墨，前景更加广阔，尚宝司丞则“清闲”了许多，适合躺平享福。
但这些福利很多大学士不愿意领受，怕的就是“物议”。
程国祥过分要脸，自然不愿意领受这份福利，崇祯作为老板就只好主动为他申请了。
这是他应得的，而且也十分合适，毕竟那程上身体不太好。
众人露出羡慕的神情，皇帝为一个辅臣竟然考虑的如此周到。
程国祥热泪盈眶，到底没有推辞，跪谢道：“臣代犬子叩谢圣恩”
……
理财之事暂时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但众人却有一种直觉，这位皇上恐怕已经有了主意了，只是还没到说的时候罢了。
末了，众人看着中书舍人们记录的一条条“纪要”，不禁头皮发麻，今天竟然讨论、决定了这么多事情。
崇祯将其中的部分划出来，列入重点考成事项。
张居正曾用“考成法”将大小官僚们折腾的够呛，但朝廷的效率却也是大大增加，张居正命令一下，万里之外也不敢违背。
现在为了一个个关键要务能够顺利推进，崇祯准备重启此项制度，但跟张居正不同的是，只是对部分关键事务进行考成，对官僚体系的冲击大大减轻。
不管怎么说，还得事事有检查呀，否则什么事情都是“干着干着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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