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结束的会议
沉默再次降临在这漫长的会议室内，诡异凄厉的风声在窗外响起，不时摇晃着窗扇。
暮光镇的领主萨拉扬拿起桌上的啤酒杯，喝了一大口。
这是在他对身旁走神的霍拉特连续暗示三次后，对方才终于醒悟过来，为他添满的。
萨拉扬一边享受着顽固矮人烈黑啤入喉的辛烈之感，一边揉着太阳穴，有点头疼地沉思索恩刚刚的提议和因此而产生的其他问题。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每当遇到令他费解的问题时，都会喝一大口烈性啤酒，酒精的刺激下，会让他的思维变得极其活跃，想问题也会想得更加透彻和长远。
如何把握酒的利害，是每个爱酒之人都应掌握的，想要触碰它就要学会驾驭它，如果反倒被它驾驭，那只会适得其反。
比如说嗜酒如命的矮人一族，这些普遍性子比较直、又爱喝酒的铁憨憨们，喝多了难免瞎吵吵，吵急了脑子一热直接抄家伙就杠上了。
尽管很多人都说，长期酗酒的人会逐渐变得目光呆滞，反应能力也会随之减弱，甚至看起来有点傻傻的。
其实这都是因为喝酒对大脑的伤害引起的，大脑长期在酒精的刺激下，就得不到很好的休息。时间长了，反应迟钝是必然的，再这样下去还会影响智力，是非常严重的后果。
这就是为什么游侠游荡者之类的敏捷型职业者们很少饮酒的根本原因。
但对萨拉扬来说，他并不在意。
酒其实跟人一样，亦好亦坏。
想起索恩刚刚的提议，他的脑壳又开始隐隐作痛。
在翡翠原野上联合建城这个方案其实是由他率先发起的。
这个想法在三年前尚未赶走静谧之森的赫鲁克大地精时，他就已经在心中酝酿而生。
他之所以如此主动地提起建城这个方案。
为荒野的未来发展考虑，为落难同胞们建立一个专属自己的自由国度是其中一点，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一点小私心。
很多人都知道，曾经的暮光镇收纳过许多失去领地的领主，导致派系林立。
这种潜在的隐患在战争时期或许会因为目标一致、同仇敌忾而隐忍不发，如果迎来长期的和平，结果就不一样了。
他们就会像定时炸弹一样，稍有不慎就会把暮光镇‘砰’的一声炸地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尤其是远山镇的领主加洛德已经恢复自己昔日的领地后，很多不安分的人因此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相对来说，此时的翡翠原野几乎没有什么威胁，这里剩下的就是丰富的自然资源和大片无主之地。
那松柏苍翠、野兽游绕的荒野就仿佛一块块摆在他们眼前的大蛋糕，只要有人愿意伸手去取，就会轻而易举地将其抓到手中。
能够存活至今的人没有一个傻子，他们只要稍微有点野心，就能够察觉到其中的机遇，这是一个时势造英雄的时代。
于是暮光镇的很多人暗自积蓄三年后，终于按奈不住寂寞了。
甚至已经有人在着手准备建立新领地的计划。
面对这种境况，萨拉扬不可能动用武力将其彻底镇压，断绝他们试图分裂的想法。
同样也没有能力去说服这些就差把自己野心写在脸上的落难领主们，让他们像乖宝宝一样安分守己，一心为公。
所以，他与暮光镇的高层们达成了一致的决定。
只要他们愿意共同将荒野的城市建立起来，就可以随意带着自己的手下前往城市专属于暮光镇的地盘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绝不干涉，他依旧守在这个亲眼看着一砖一瓦建立而成的暮光镇，过着躺平般的生活，安度余生。
尽管他是一个拥有远大理想之人，但他心中也很清楚，狂热与盲目只会让理想蒙尘，让生活艰辛，自以为要解救苦难，实际上却使苦难加剧，等到发现，往往为时已晚。
世上有很多灾祸都与此有关。
他不想成为‘屠龙者终成恶龙’里的恶龙。
于是他让步了。
建城就意味着需要消耗庞大的资源，若是六个镇子联合建城，自然是谁掏的钱多，谁占据的利益就最大。
也就是说，这些不安份的落难领主们想要在新城占据一席之地，那就要看他们各自积攒的财力到底有多雄厚。
这才是他急于联合建城的真正意图。
当这座新城建好的那一刻起，就是暮光镇分裂的时候。
到时又有多少人会愿意陪着他一起守护暮光镇？想到这里的萨拉扬暗自嘀咕一句不免有点惆怅。
一个人的欲望如果只是追求金钱和权势，那么他将永远不能满足，也永远不能快乐。
守着平凡的简单，淡定从容的看世间万物，只有这样，悬着的心，才会静洁如初。
通过索恩刚才的分析，萨拉扬知道了守望堡要塞智慧神殿的真正潜力，明白了拥有洞察之眼的要塞，在以后可以发挥多大的作用。
甚至听说将新城建在诺希尔平原，利用魔能构装科技连接起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时，他的心无疑是非常激动的。
若是真的如索恩讲述的那样将这些规划全部实现，他们这个坐落于半岛的国度绝对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飞冲天，为尘封的历史书籍中留下浓重的一笔。
这样的话，他心中一直追求的梦想也就实现了。
“这异界版的火车真的可以完成吗？”萨拉扬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望着镇定自若的游侠。
他直到现在才醒悟过来，这位低调游侠的实力和势力。
当对方今天一改往前，突然变得活跃起来的时候，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索恩若是有心的话，整合荒野的势力，将其实现统一，对他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所以，当索恩说出充满威胁意味儿的话语时，他心中甚至已经联想到所有镇子联合抗争的内斗场景。
不过，在萨拉扬不经意间注意到好友卡洛斯淡然自若的神情时，心中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潜意识告诉他，这位游侠绝对不会轻易做出如此出格而又愚蠢的事情，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这么低调。
除非其他人有这种想法。
面对萨拉扬的疑问，索恩并未回答，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卡洛斯，意思不言而喻。
有一点索恩不得不承认。
那位隐藏在废墟的红龙玩家阿戈图斯，简直就是史上最勤奋好学的巨龙。
他的实力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增长，只需睡觉就可以。
但在这成长的时间段内，对方却时常来巫师塔学习，向他讨要许多有关构装生物方面的知识，并且凭借自己的不懈努力还成功就职了巫师。
一个少年期的红龙成功就职巫师，听起来很难令人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毕竟这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多元宇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红龙阿戈图斯主攻的派系是构装魔像。
在这期间，对方因各种研究浪费了无数珍惜材料，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被他捣鼓出了这种异界版的动力黑科技。
“已经试用成功，想要彻底完善，只是时间问题。”卡洛斯望着萨拉扬向他确认道。
他还是有点心急了，他急于引导众人在影月海沿岸建立新城，却忽略了自己弟弟掌握的黑科技，没有将两者结合到一起。
卡洛斯不由庆幸地看了索恩一眼，心中暗叹他及时的提醒。
“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就同意新城的位置就在诺希尔平原。”萨拉扬也不知什么原因，敲下这个决定后，他突然如释负重般的长出一口气。
接着，他环顾四周，询问道：“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吗？”
“我同意这个提议。”铁马镇的领主率先开口。
相对来说，新城建在诺希尔平原自然是比建在光辉之海沿岸要更加有利，他没有理由拒绝，除非他脑子有问题。
“我也同意这项决定。”斯托曼镇的阿凡达接了一句，便不再言语，他心中正在想着该如何为提夫林种族在新城内争取到更大的地盘和利益。
“我没意见。”远山镇的加洛德微微摇头，回道。
他的领地是沦陷之后又重新建立起来的，远山镇的实力又是六个镇子最弱。
面对这种重大决定的会议，加洛德从来不会去出那些毫无意义的风头。
毕竟远山镇处于荒野的最南端，又是暮光镇在扶持下建立，他们对其他小镇毫无所求，其他小镇的矛盾也不会烧到他这里，他也乐得清闲。
即便是每次投票时，他也会很小心地跟随大多数人的脚步走，如果会议在一个问题上分裂，他就会听从萨拉扬的。
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快速发展经济，提高实力，至于其他的小事儿，让它有多远滚多远。
“我也没意见。”号角镇的虎人赛鲁最后回答。
作为一个以各种类人生物聚集的小镇，镇子中的玩家数量可谓是非常之少，其实建城的影响对于号角镇来说同样可有可无。
但他们原本的首领地精巫师玛尔维莎曾向他郑重交代过一句话：当你犹豫不决时，跟随索恩的脚步或者去征求他的意见就可以了。
于是在他察觉到索恩向他点头后，原本不想参与到建城的赛鲁立即答应下来，准备为新城出一份力。
他能够今天的成就，完全是玛尔维莎也就是地精与智慧女神玛莎的帮助，要不然他早就因兽化症被野性占据，所以对于玛莎的话，他言从计听。
“既然诸位都答应了，那这件事就一锤定音了。”萨拉扬用力敲了一下手中的议事锤，这一次的力道比之前几次还要大，也更加响亮。
接着，他拿起高脚杯，将剩余的烈性啤酒一饮而尽。
霍拉特摇头失笑一声，准备为他再添一杯，却被他伸手拒绝掉，后者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我还有一件事要向诸位讲一下。”短暂的骚乱过后，索恩再次站了起来。
既然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他觉得是时候该走了。
不过，在临走前，索恩认为还是要向众人交代一件对翡翠原野的未来发展极为重要的事情。
然后他就可以安心地去追求他的职业道路，进军英雄层次。
随着游侠的起身，在场的大多数人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没别的意思，主要原因就是这位游侠今天的表现实在太活跃了，活跃的让众人看他的目光就好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
这让众人意识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索恩淡淡地环顾四周，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语气极为平静的道：“既然我们的发展在未来不可避免的情况下绝对会涉及到政治与权力，那我就提前说一下我的看法。”
他语气停顿一下，双手平放于桌面，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仿佛在斟酌着该如何开口，索恩就这样在众人古怪的目光中，沉默一小会儿，整理好语言后，这才缓缓道：
“一个表面平静的社会很有可能以善恶为背景，一个严格的秩序很有可能以精神的麻木为代价。想要让我们荒野的居民能够真实地生活，自由地表达生命，追求正派、理性、负责、诚恳、宽容，我们就必须争取人性的回归。”
“你的意思是要为所有人启智，明白什么叫智慧。”对于索恩能够说出如此深奥的言论，最先会意过来的卡洛斯感到非常惊讶。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这番言论与自己的理念非常接近。
虽说荒野领地的居民主要以玩家为主，但从长远的目光来看，想要繁衍生息下去的话，还是需要依靠最底层原居民的力量。
如何让这个国度源远流长，这离不开领地的管理制度。
为所有人启智，让他们明白什么叫智慧，无疑是首要的选择。
毕竟他们都是来自现实世界，对于这层次的东西实在太清楚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让所有人明白什么叫智慧，无非就是想壮大地精与智慧女神的力量。”铁马镇的领主也理解出索恩话语的意思，不过他的语气却有点耐人寻味。
“玛莎是我们的庇护神，祂的神力壮大，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吗？亦或者？”萨拉扬神色不善地看向赫尔姆，出声反驳道。
他并不信神，因为在他们最危难的时刻，也没有任何神回应过他们的祈求。
但是当玛尔维莎封神成功的那一刻，让他明白拥有一位种族之神的重要性，所以他非常反感那些对新神言语轻浮之人。
“那倒没有。”赫尔姆耸肩一笑，他只是有点反感对方绕着弯的说话而已，不过他没敢将这句话说出来。
“你错了。”卡洛斯起身，望着赫尔姆，神色郑重的道：
“索恩讲的是一种对未来的改革，而改革的最终成果就是人格的变化。不改革，就像这个世界的原居民一样，很少有人会想着去不断超越自我，如此循化的话，他们的生命必然僵滞。
不开放，他们就不会想着开拓空间，生命就越缩越小，整天胶着于狭窄的争论。如果当权者停止改革，其结果就是对群体人格的阉割。”
“……”索恩略显无语地望一眼稍显激动的卡洛斯，其实他说这番话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让人把智慧重视起来，以此壮大玛莎的神力。
谁曾想，卡洛斯却想的如此长远，两人虽不在一个大气层，理念却是一致的。
他自然不会去扫了对方的兴，于是帮腔道：“智慧从低层次而言，包括日常生活方式，从高层次来说，包括一个人的教养与素质。所以良好的信念与理想都与智慧有关。
一个领地的平民在教养与举止习惯上的衰退，比大规模的经济衰弱会更让人震惊。不论是玛莎的信仰还是别的原因，我们必须将其重视起来。”
“索恩阁下，请恕我直言。拥有智慧之人比普通人有更广泛的思考空间，由此产生更普遍的责任，这固然不错，但这种情况也有可能产生反面效果。”
斯托曼镇的阿凡达起身反驳道：“有些人自以为掌握了知识和力量就认为参透了世界的奥秘，把握了人间的真理，便企图框范天下，指责万象，制造恐怖，甚至谋求独裁。
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特别是掌握超凡之力的职业者，他们在社会中一直发出迷人的呼叫，或以不断的骚扰企图引起世人的注意，所以普及智慧，我认为在这个世界并不合适。”
“那只不过是眼界极地的垃圾罢了。”卡洛斯再次起身反驳：
“要知道，掌握真正智慧的人，总是宽容而虚心，他们承认世界的神秘本质，深感自己的渺小无知，又以人性的良心关注着世上一切美好事物。有得必有失，我们不能因为看到坏的一面，就把一切美好全部打破。”
“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敢苟同你的话，毕竟这里与我们的世界不同，这是一个集伟力于一身的世界，若是这些职业者再掌握我们传承的智慧，我们所谓的‘自由国度’只会变得更加糟糕。”阿凡达微微摇头，并不认同卡洛斯的一番话语。
索恩阻止了正欲继续反驳的卡洛斯，他望着众人道：“那你们知道这里的底层之人是怎么生活的？”
“我在大陆中部见到过，那里的底层平民必须拼命地劳动，不停地劳动，才能卑微地活着。”萨拉扬接上了索恩的话语：
“他们就是在这种错误的认知中，盲目地劳动着，时间就像铁犁，很快，平民那健美的躯体就有大半截被犁入泥土里，变成了贵族的肥料。”
“没错。”索恩微微点头，回想着他一年前与安德丽娜一起游历过的南方王国，说道：“大部分底层的平民，由于无知，他们整日杞人忧天，为了摆脱那些不存在的忧愁，长年累月地劳作，最终心力一点点耗尽了，却无法收获生命的美果。
他们无法抽出闲暇来完善自我，无法维持自己与他人之间最高尚的关系，进入集市，他们的劳动就会贬值，这些人就如一架不停运转的机器，根本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这样的人，怎么会发现自己的无知？其实无知就是他们活下来的依靠。
所以，我认为，无论是玛莎的信仰，还是领地未来的发展，为平民启智传播智慧，就是我们必须着手要做的事情。”
索恩说完，不再言语，至于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听进去那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
地精与智慧女神。
虽说祂的核心神职是地精，索恩认为这个‘智慧’的潜力反而是最大的，但前提条件就是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都拥有这种智慧。
想要让人拥有智慧，就必须普及教育，这一点在号角镇就做的非常好。
时间在短暂的沉默中悄悄溜走，最终安静的会议室里随着萨拉扬一句结束，他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出去。
萨拉扬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尚未离去的索恩，他想了想，还是选择离去。
“你这是打算外出一段时间。”当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两人时，卡洛斯走过来，猜测道。
“被你猜对了。”索恩微微点头，没有否认。
毕竟现在的他始终卡在超凡阶位，若是一直这么下去的话，甚至会卡一辈子。
所以他想离开这里，尝试另一个进阶办法。
“我们远在他乡的文明之所以一日千里，不是金钱造就的，而是无数人智慧的结晶。正因为如此，很多人才会担心随着民智的开启，会让他们无法更好的控制领地的发展。这可以理解，毕竟严格的秩序就是以底层平民的精神麻木为代价。知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才是最安全的。”
卡洛斯与索恩一起望着窗外嘎嘎乱叫的一群渡鸦，笑着道：“他们这么做其实也没什么错，至少原居民就比我们玩家群体好控制多了，这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所以呢，玛莎的智慧神职想要壮大，对于祂来说，任重而道远。除非……”
卡洛斯说着说着，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停顿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
“那我只能祈祷在我回来的时候这里除了繁荣就是祥和。”索恩摸了摸剑柄，望向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余晖，自语一句。
他自然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不想直接挑明。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就走。”
“祝你好运，早日进阶英雄层次。”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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