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其名阿加雷斯（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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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伊的手穿透了阿加雷斯的胸口，粘稠的血液缓缓的汇聚于他的指尖，然而还不及滴落，便在雷电的高温中汽化成红色的雾气。

他曾经镇压过阿加雷斯一次，自然就能镇压第二次。

但是比起阿加雷斯的挑衅，更令他愤怒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攥住阿加雷斯的心脏，面无表情的捏爆它，声音冷漠得连“暴虐”的情绪都察觉不出，他只命令，“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加雷斯开口的时候，鲜血便不停的从嘴里流出来。就算是魔鬼的身体，遭受这样的重创也并不好受，但他并不曾把痛苦表露出来，反而用微笑继续挑衅着地狱之王，“你猜。”他说。

回答他的是在他体内引爆的雷鸣。

显然梅伊没有同他周旋的耐心——很多时候阿加雷斯都觉得，地狱的众王之王其实很愚蠢和无趣。大概因为力量已经强大到极致，连他们的意志本身都无人能对抗，所以他们很少会费神去动一动脑子。这导致他们智商不足并且耐心有限，无法体会很多需要花费时间细细品味才能体会到的乐趣，以至于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被无聊所困扰，结果就被所罗门用“我这里有好玩的东西”这种简陋的把戏给诓骗到人间去。

在短暂的失去力量的那段时间，祂总算是没那么无趣了，可待到取回力量便又故态复萌——明明经历过那么多事，得到过那样的人、那样的爱，却始终拒绝成长，愚不可及的、高高在上的将一切都摧毁。这就不能不让阿加雷斯感到愤怒了。

这一击震碎了阿加雷斯的内脏，他终于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上。

但这还不足以杀死他。

——如果杀死他是一件哪怕稍微容易做到的事，那么早在一千年前梅伊就这么干了。

事实上梅伊可以镇压、惩罚，甚至撕碎他将他碾为灰尘，但他杀不死他。因为这魔鬼同他一样，是自在永在者。处置他的最省心省力的办法，便是将他再度丢回火硫磺湖，令他永世不得出来。

可其实惩罚、镇压他，对梅伊而言本身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梅伊所真正在意的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梅伊已斩断了他同这个世界的因果——对这个世界而言，阿加雷斯是不存在之物。他既不可能被召唤，也不被容许进入这里。他能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唯一途径，只有书薇。但书薇同他之间的因果，应该也已经被斩断了。

梅伊抽出手。

阿加雷斯抱住胸口，蜷缩起来。细小的雷电在他被洞穿的伤口上爆开，但伤口还是缓慢的开始愈合了。疼痛如刀刃般游走在他身体的每一处，体内所有的魔力都用于修补肉_体，他甚至没力气弯动手指。

就算常年被镇压在火硫磺湖里，这样的痛楚对他而言也并不常有。可大概是他早已失去了为疼痛感到痛苦的能力，他俊美的面容上并没有流露过多的表情。

但当白雾细微的波动传递到他指尖时，他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被激活了一般，眼眸宛若染上雾气，身体因为紧张和期待而细微的紧绷起来。

梅伊也在立刻紧绷着望向了白雾中的某个方向。

他再度失控的凝聚起庞大的魔力，只想立刻就将阿加雷斯碾做灰尘。但当白雾里那一声“梅伊”传来时，他还是在一瞬间感到失措。而阿加雷斯就抓住这短暂的间隙，果断的从他手里逃脱了。

梅伊也立刻回过神来，他来不及收起手中闪电的长枪，便飞快的回到书薇的身边。

——他不能让她见到阿加雷斯。

四面都是白雾，书薇已完全分辨不清方向。她对翡翠湖的地形原本还算熟悉，但现在连自己从哪里进来的、目前身在何处都毫无头绪。这白雾里她明明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却又仿佛能感受到太多她本来不该感受到的东西。

那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并不属于她的情绪——有愤怒，悲伤，怀念，怨恨……所有这些潜藏在这白雾里，就像不散的鬼魂和怨念般缠绕着她，令她耳中全是呜咽的嗡鸣，皮肤在阴寒中绷紧。

而与此相伴的，还有心口沉闷的、仿佛被什么攥住一般的难过。

虽然穿越到这个有魔法的奇幻世界，人生的梦想也是成为一个大魔法师，但本质上书薇其实是个很唯物的孩子——她觉得马克思老爷爷说得比旁人都透彻，物质是世界的第一性，意识不过是物质的映射罢了。所以她不信神，当然也就不信鬼。

可是那些喧宾夺主，总是无孔不入的试图侵入她脑海里的情绪，那些历经千年依旧不散的缠恋和思念，也分明是真实的。

书薇：二周目真是不能随便刷啊……难道在不知不觉中她其实已经继承一周目的存档了？好吧，客观来说好像也没错——要不然出场就对她爱得要死要活的魔王君要怎么解释啊？但是她半点也不想被剧透！白纸什么的她当得还是很开心的，对未知的人生也充满了好奇和期待想要努力争取美满的前景呢。明明还什么都没经历灵魂就已经被涂满了颜色，是不是对她稍微有些不公平啊混蛋！

书薇努力抵抗着心里那些拼命想付出水面的、对现世的她而言很莫名其妙的情绪。

所幸目前她本人也沉浸在极为焦灼的情绪之中——她必须立刻阻止梅伊继续暴走，绝对不能再出现受害者了。这种责任感和负罪感牵制着她，令她能在一定程度上无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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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心里又烦躁不安，干脆也就不再漫无目的的寻找先前的悲鸣声。她叫着梅伊的名字，希望他能尽快听到她。

梅伊并没有让她等待，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梅伊就已出现在她的身边，并且焦急的迅速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按在怀里。

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就在这一刻沉淀下来，书薇感到安心的同时又有些羞恼和委屈，她简直都想抓住梅伊的领子迫使他把脸凑过来，然后直接喷，“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啊，难道你还没意识到我们之间有心电感应——你那边一起怀心思，我这边就警铃大作痛苦忧伤吗？混蛋都快要被你改造成文艺少女了啊！”

当然她并没有这么做，毕竟现在还有比委屈更紧迫的事。

“可能有人受伤了，先帮我找到他。”书薇克制着，尽量不在语气中流露过多的情绪。

她推开梅伊时，就感觉到他动作僵硬。疑惑的抬头看他，才发现梅伊表情有异。

危机感再度袭来，她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推开梅伊，可梅伊死攥着她的手腕，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一般紧。

书薇不明白她到底又有那句话戳到他的敏感点了。她讨厌这种相处模式——她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她简直就像个害怕丈夫随时会动用暴力的怯懦卑微的家庭主妇，出于对他的力量的恐惧不得不绞尽脑汁思考他的喜好，小心翼翼的试图安抚取悦他。

简直就像个得了斯德哥尔摩症的病患。

书薇心底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了，她决定这一次哪怕真被他“家暴”了，她也一定要把自己的态度传达给他。

“先放开我。”她没有再掩饰自己的恼火，“如果不愿意帮我，那么我自己去找——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对我心存爱意，那么请至少在我找到他之前，不要再扩大伤害了！”

“谁？”梅伊的声音低沉而阴晦。

“被困在这白雾里，卷入你和某人的对决……或者打架（？）里的某个无辜的路人？”书薇讽刺道，“我不知道！当然我也不指望你知道，想必在尊贵的魔王大人你的眼里，和我一样弱小的平凡人类是死是活根本就无关紧要对吧！”

说出来的时候她就有些后悔——现在根本就不是激化矛盾的时候。但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的那种廉价的畅快感，也很能冲昏人的头脑。她决定itbe。

可出乎意料的时，在她这么明显的挑衅态度之后，梅伊却像个被丢弃在荒野里的孩子猝然间看到提着灯笼来寻找他的亲人一般，那双金色的眼眸一瞬间温柔得几乎要哭出来一般。他忽然就把书薇抱在了怀里，轻声说，“不会。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这么做了啊。你看我是特意忍到湖边才动手的，这一次没有牵连什么人啊。我都用结界把这里封住了……我也没毁掉什么东西。”

书薇感到自己的怒拳打在了棉花上，并且敲出一大捧鲜花和巧克力来。对面还有一只美貌度很高的大狗傻乎乎的吐着舌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期待的等着她摸一把——“快看快看我今天没有啃你的床垫、沙发、钱包和拖鞋哟，快表扬我！”

……

书薇：啊，糟糕……好像发不出火来了。好像反而觉得自己太无理取闹了。好像真的有些欺负他……

“真的没有牵连到旁人？”

“没有，你的话我全部都放在心上了。就算以后要对付坏人，也会提前和你商量对付到什么程度。”

书薇：……好像已经没什么必要再逼问下去了啊。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又被奥德修斯给坑了……但是，没事就好。

这一刻她的身心终于完全放松下来，“那么你在和谁打架？怎么忽然就……”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再度开始侵入她的内心，就仿佛有某种心电感应般，书薇感到喉咙干涩，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她知道如果她真的抗拒那些感觉，就不应该在此刻回过头去，可是，可是……她就只是不由自主。

眼泪莫名其妙的就滑落下来。她分明什么都不记得，压根不明白发生过什么事，也根本就不想知道。可是当那茫茫白雾中，那孤单的骑士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她忽然就被千年的记忆夺取了身心一般，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

这一刻书薇甚至感受不到近在咫尺的梅伊的愤怒和暴虐，就连忽然间震天动地的轰响的雷鸣和舞动的闪电都不存在了，她的视野里就只有那骑士向她走来的身影，他身上犹存血迹，面容在鏖战之后沾染了脏污和疲惫，可那双翡翠一般碧绿的眼眸依旧映着温柔的明光。魔力的风暴吹起他黑檀般的头发，破败的披风猎猎作响。在被雷暴湮灭之前他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横握起黑铁一样闪着乌光的长剑，将它置于地面。他在她的面前卸下武器和防备，温柔的对她说了些什么。

雷暴湮灭了一切，巨响吞没了所有的声音。

但书薇确定自己听到了……也或许是在记忆深处听到了。他说的是——

“阿加雷斯，回归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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