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顾旧
杨怀宁与徐相虽同朝为官多年,私下却极少碰面,唯一能拉近两人关系的,都是陛下旧臣。见徐相行色匆匆而来,预感事情不小,因知徐相为人,向来坏事不找人、找人无坏事,不也放宽心,将人迎入书房叙话。
茶过三口,徐相直抒来意,说:“徐某今日来,有一事相求杨兄,望杨兄能应允。”杨大人犹豫片刻,硬着头皮笑答道:“徐相有事请说,只要杨某能力所及,定不推却搪塞。”徐相说:“今日朝会后,徐某向陛下请辞,陛下要徐某找好接替之人。”
杨大人笑道:“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官者梦寐以求,既有虚位以待,踊跃一试者必趋之若鹜。莫不是想获得举荐的人不少,徐相甄选起来困难,想杨某帮着斟酌一二?”
徐相淡淡笑了笑,说:“不瞒杨兄,徐某请辞,是因难言之隐。而朝中大臣,徐某一眼望去,无难言之隐者寥若晨星,哪里用得着甄选来。”
杨大人笑道:“既无需甄选,相中哪人就举荐那人好了,何须犯难。”
徐相说:“徐某向陛下举荐杨兄你,陛下甚喜,却忧心杨兄到时不受皇命。徐某为叫陛下宽心,夸下海口,说一定能说服杨兄接任相位。惟恐此行不能说服杨兄,这才犯着愁。”
杨大人立马推诿来,说要是陛下恩准他请辞,他早已辞官归家颐养天年了,哪里还有心为相。
徐相说:“杨兄多年来无心为官,徐某心里非常清楚。”起杯敬向杨怀宁,“但今日杨兄若拒绝徐某的举荐,却又觉得杨兄实为不该。”
杨大人回敬徐相,说:“徐相举荐杨某,虽说是好意,但杨某无心为官,更无心为相,拒绝徐相的举荐顺理成章,何来不该之说。”
徐相笑道:“最难忘,故人情,不屑一顾说相思,心念旧情不怕人笑,却怕人看清。”见杨怀宁脸色渐露不喜,却还是往下说,“明年春来红豆开,若不伸手去采撷,烟花熄灭处,真情何在。”
杨大人略带怒容问道:“不知徐相此言何意?”
徐相说:“那正国将军府,人去楼空数年,他人就怕看一眼惹祸上身,避之惟恐不及,而杨兄每年故地重游几次,若不是故旧之情难以割舍,何须放着被人弹劾的风险不顾。”
杨大人觉得刺探他人隐私非君子所为,对徐相有此行为免不了生起气来。徐相笑道:“杨大人切莫气恼,徐某绝非有意打探,不过是从他人口中无意听到。”杨大人说:“既是齐东野语,徐相何以信来?”
徐相笑道:“要是于杨兄有害,断不可信,今日于杨兄有益,理当信来。”见杨怀宁不答话,该是不想纠结于此,便撇开话题,说:“杨兄心里清楚,陛下年已六旬,又积劳成疾,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百年之后由谁继承大统,已迫在眉睫。”
杨怀宁觉得日后由谁继承大统,不是他可以左右得了的事,更别说他选择与靖王交好,就是告诉太子、齐王、宁王、端王、颖王等人,他无意卷入皇储之争。对徐相所言,无心答话,淡然置之。
徐相觉得:“陛下传位于谁,事关大夏国前途,杨怀宁这般老臣就算嘴上不关心,心里却不会置之不理”,便言语相加来,说:“杨兄既念着昔日正国大将军的好,心里定是盼着陛下千秋之后,太子殿下继承大统,肩负起守护天下苍生的职责。既有此心,何不付诸于行动,接替徐某成为相,为太子殿下日后继承大统相助一臂之力。”
杨大人虽知徐相不善口是心非之技,却也把握不准他是真有心向着太子,还是只为说服自己接替相位就他的好,有意试探来,说:“徐相与齐王交好多年,在他人眼中,不是主仆已胜似主仆。今日对杨某说这番话,就不怕隔墙有耳,让齐王殿下听到,落个不忠的骂名?”
徐相心知杨怀宁是在言语试探,有意阐明心迹,便一本正经地回话来:“徐某是陛下之臣,天下皆知,与齐王再怎么交好,说是朋友可以,说是主仆,非用心不良者说不出口。要说徐某心里装着一个‘忠’字,也是忠于在任天子,忠于全天下渴望太平安康的百姓,与他人无干。”
这般回话,杨大人乐意听到,笑问道:“那他人说徐相依附齐王,莫非有假?”
徐相回道:“齐王要是五年前的齐王,若有机会为天下苍生造福,徐某乐意助他一臂之力。可惜如今的他,沉醉在追求权力的欲望之中,已看不见是非善恶,不知猴年马月能有造福天下苍生之心,徐某自问等不起,自无需再等。”
杨大人拱手道:“杨某刚才失言,还请见谅。”
徐相拱手说:“徐某与齐王交好多年,引杨兄误会,情理之中。不过徐某刚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还望杨兄加以肯定,接替徐某为相,莫让处心不正者抢了去祸国殃民。”
杨大人静默片刻,问徐相刚才所说的难言之隐是什么。徐相说,听闻他家大郎受人影响,在扬州糊涂为官,他人想借此发难逼我就范。杨大人说陛下英明神武,绝不会让他人的奸计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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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相说他为官三十载,虽没为大夏国做下多大功绩,却从未以权谋私,不想到了告老还乡之时,被人指着鼻子骂出朝堂。便想着主动辞去相位,一来君子有成人之善、不成人之恶,二来不叫陛下为难。
杨大人问,不知这等捕风捉影之事出自谁人之口?徐相说,是端王府谋士许文褚跟誉王说的,当时没喝酒,算不得酒后胡言。杨大人说许文褚那人,他也曾有所耳闻,做事虽善用手段,却非信口开河的欺诈之徒。
徐相说,杨大人既相信此事为真,那就相帮他一把,让陛下恩准他请辞。
杨大人说,不是他不愿意帮忙,实在是皇储之争已趋于白日化,接替相位就得选边站。而太子殿下就一个林元治支撑着,靖王殿下还没有林元治这等能臣干吏支撑,选谁都看不见将来。与其用心帮忙无济于事,不如无心帮忙,不给国家添乱。
徐相说杨大人所言在理,就是林元治不这么想。杨大人便问林元治是怎么想的。徐相说林元治想通过整顿吏治,因他是吏部尚书,是太子的老丈人,曾受打压的官吏一旦得志,势必与太子交好,拥护太子殿下。
杨怀宁说林元治这如意算盘打得是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如愿。徐相说,成事虽在天,谋事却在人,事在人为。杨大人脸露忧色,说要是对手将来不看重陛下的遗诏,想文的不行就来武的,到时天下重燃战火,百姓不见安宁,岂不是一大罪过。
徐相说,杨大人思虑长远,他甚为钦佩。不过依他看,若有人胆敢不顾天子遗诏动武,就算不是太子殿下继承大统,这兵祸怕也不是想避免就能避免。与其被动等着他人大发善心,不如事前主动武装好自己,让他人打消武力取胜的念头,不战而屈人之兵。
杨大人觉得,祸患不除,后患无穷,对内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转而淡然一笑,说张守城已是风烛残年,其他将领不是才能不济,就是资历不够,要想在短短几年之内,私下里培养出安思明那般虎将,谈何容易。徐相这个‘不战而屈人之兵’,怕是除了以莫须有的罪名问罪,先下手为强引来世人非议,毫无它法可行。
徐相说,老话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君王为了天下免遭兵祸,需要个把两个臣子自寻短见,无需用莫须有的罪名问罪,下达一道旨意就可。
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那君逼臣反呢!杨大人问徐相,臣不反是不是是为不忠?
徐相一时被问住了,除了说“这...”,再无他言。心想君要臣反,臣若不反,如若算是不忠,那做臣子的为了忠君,反了君王又如何,大不了鱼死网破。可见,一旦君弱臣强,君要臣反,臣若不反才是不忠。
杨大人陪徐相喝完杯中茶水,说徐相要他接替相位,他可以勉为其难答应徐相。至于徐相想他相帮太子什么的,恕他得为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着想,怕是爱莫能助。
徐相相信,杨怀宁只要接替自己为相,必会念及与刘云飞的旧情,心系太子。拱手谢过,起身告辞,被杨大人送出府门,乘车回到家中,与妻女说笑一起,再无忧虑。
杨大人接受了徐相的举荐,自此烦恼不断,因没隐藏好,忧形于色,吃晚饭时被夫人看出。俞夫人问他怎么了,他说帮人家容易,帮自家难。
俞夫人问他帮他人什么忙,他如实告知。俞夫人不仅没恭喜他,反而一顿埋怨,说没见他这么愚蠢的人,老了、老了、老了,还要将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交由他人手里捏着。
杨大人见子女们又没一个帮他说话,意识到做事轻率了,后悔没跟家里人商量着来。在家人多番劝说下,鼓起勇气去找徐相推辞,走出府门便又觉得君子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继续接受家人的埋怨。直到孙辈们犯困,儿女们不得不抱着孩子们离开,两耳这才稍微安静了些来。
俞夫人说:“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自爱,要我说你什么好。”杨大人笑道:“既无好说的,那就不说了呗。”俞夫人说:“要是不说能给家里带来好运,我情愿在你面前从此静默少言,有话也是拣好听的说来。”
杨大人笑道:“那就拣好听的说,或许真能给家里带来好运也说不定。”俞夫人说:“那你就听我的,别参与到皇储之争中去,别想着相帮靖王争抢什么大位。”杨大人该是年纪大了,对“妇人之见”已心生好感,当即答应夫人不相帮靖王争抢大位。
俞夫人说:“说过的话可要作数。”说完伸出手掌。杨大人为让夫人放心,手掌击上,说:“大丈夫言而有信。”俞夫人稍稍安心了些,叫丫头打来热水给杨大人泡了脚,挽扶着回卧房休息来。
杨大人躺在床上,想着过往,想着现在,想着将来,一时心生欢喜,一时心生愤恨,一时心生忧虑,在无数个情感交替中,渐渐累了,走进难以预知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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